六三九、一紙宣文海內驚(三)
“驚天消息,驚天消息,華夏軍略委員會提出五年統一計劃!”
“最後通牒,五年之後必須華夏一統!”
報童們的喊聲再度驚得史可法的心一顫一顫的,但是他已經沒有心情去驅趕報童們了。
倒不是他改弦更張變了主意,而是因為俞國振突然拿出這份五年統一計劃,實在太過驚人。
在這份隨著報紙公之於眾的計劃文宣之中,俞國振為今後華夏的政治進程製度了一個五年計劃。計劃當中,從明年,也就是崇禎二十年起,所有華夏勢力,都必須派全權代表抵達濟南府,簽署一份承諾五年內完成統一的計劃。這計劃的第一步共分三項內容,一是廢止所有勢力的鑄幣權,將之統一收歸華夏軍略委員會。二是製定統一的律法,在華夏範圍內,同刑同罰。三是重新劃定華夏行政區域,將整個華夏劃分為行省、州縣、鄉裏三級行政單位,初步預定,是在華夏設置六十省——這是指已經控製在華夏勢力手中的地域,至於原屬於華夏但暫未收回的地域,到時亦將列省。
“按他這個模樣算下去,最後必要湊足天罡地煞一百零八省,演一出水泊梁山。”史可法不無惡意地想。
他是所有人中,最為反對俞國振者,並不是因為兩人的私人矛盾——經過這麽多年,兩人間有鬥爭也有過合作,私人矛盾對於政治家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俞國振願意開科舉奉儒家,史可法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默認他改朝換代。
他的馬車緩緩向著洪武門,這是金陵皇城的正南門,如今正是早晨,自從俞國振頒布了工作時間安排,將華夏軍略委員會治下的各地工作時間規定在早上七時至上午十二時、下午二時至傍晚五時這八個小時。朱由崧便有了借口。將自己早朝的時間也推到了上午七時。
史可法記得當時自己還上書以為這是怠政淫逸之始,結果阮大铖隻一句“俞國振怠政淫逸否”,便將自己的話堵了回去。這上午七時上朝便成了規矩。雖然如此,史可法自己還是趕早,六時半就已經到了。
因為趕早。除了報童賣早報之外,就是那些急著開張營業的商販和各色早點鋪子。這也是從新襄傳來的習慣,往常這些百姓可沒有如此早,不到上午九十點鍾,少有人出來行動的。
“逐臭之風,竟漸北上,帝鄉之壤,亦為所汙!”
想到從新襄來的這種為了賺錢不顧一切的習氣,史可法忍不住低聲吟道。
這是國子監裏一批對俞國振不滿的士子議論時。才子侯方域所作,這一句義正辭嚴,史可法愛其辭章華美。將之背誦下來。
他卻不知。就在他吟誦之時,離他約有一百米處。一群人正鬼鬼祟祟探頭探腦。
“史道鄰的馬車過來了,我看到馬車前燈上的‘史’字。”一人低聲道:“快些準備好來!”
“當真要如此麽?”有人有些遲疑。
“必須如此,若不流血,如何能激起天下士子之心,扶正祛邪?”又一人厲聲道:“我們的事業,必須流血!”
“可是道鄰公乃是我道之人……”
“史道鄰一心隻想著用談判來解決問題,他雖是我道之人,卻於事無助於國無補。既是如此,他便用他的血,來喚醒我大明萬萬士子。諸君,不可再猶豫了,汝等皆是十年寒窗,一生報複,盡在科舉,俞賊欲絕我等出路,如今又意欲謀朝篡位,若是他事得成,我等還有立足之地麽?”
隨著這一句話,眾人決心都下定,史可法的生死固然讓人同情,但與自己的前途比,那算得了什麽?若不能擾亂俞國振的計劃,他們就再無出路可言!
三杆火槍舉了起來,瞄準了已經接近五十米內的史可法車子。
這三杆火槍是老式的虎衛乙型,都是新襄虎衛換裝後賣給崇禎的淘汰貨,但也是如今市麵上比較容易弄到的火槍。三名槍手都有些緊張,他們要刺殺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如今朝廷裏的工部尚書、內閣學士。
四十米、三十米。
“轟,轟,轟!”
他們三人雖然特意訓練過一段時間,但當射擊的命令下達之後,還是先後不一,三聲槍響之後,這群人立刻扔了火槍作鳥獸散。其中一人跑了幾步,想到一個問題,便將一張紙往地上扔去,口中還大叫:“敢與俞統帥作對,死無葬身之地!”
坐在馬車中的史可法在第一聲槍響起時還不以為意,這些時日,總有零星的鞭炮聲響起,他也將之當成這個。但馬車歪了一下,然後自己車前的簾子猛的一抖,史可法隻覺得身上劇痛,他伸手一摸,卻發現血汩汩流出。
他身體晃了晃,然後便聽到了那句喊話。
三槍隻有一槍命中了他,但另一槍擊中了馬車的車夫,車夫當場死亡,馬也受了驚嚇,撞在路邊人家的圍牆之上。失去掌控的馬車側翻,史可法被從車上巔了出來,幸好未被倒下的馬車壓住。
他身邊有五六個隨從差役,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一邊大叫一邊衝過來將他拉到一邊去,卻沒有一人敢去看刺客。
街巷中銅鑼急響,過了會兒,總算有鋪兵、弓手過來,當得知竟然是當朝學士、工部尚書遇襲,頓時整個金陵城都震動。
特別是朝廷中的大佬,幾乎人人自危。
五日之後,重回青島口的俞國振,從高二柱那裏得到了這個消息。
“史可法遇刺……據說是我們的人做的?”
俞國振聽得這消息,也是大吃一驚,他見高二柱點頭表示確認,不由得苦笑起來:“史道鄰人有事麽?”
“重傷昏迷,如今靠著參湯吊命,據說不樂觀。”
“唔。從我們這裏。抽軍醫組成一支醫療組,帶上各種藥物器械,立刻趕往金陵。這個黑鍋。咱們可以背,但是史道鄰,還是讓他能活著為好。”
高二柱的想法與俞國振卻不一樣:“官人。不如讓史道鄰死,黑鍋麽,對方的手段很粗糙,隻要仔細去察,終究能察出來。”
“背黑鍋沒有關係,這種手段,瞞不住有心人,我們便是自辯,那些最善於耍嘴皮子的清流。也會顛倒黑白。倒是史道鄰,他一心隻想著為這些人謀利,結果卻挨上一槍——我很想知道。他清醒之後明白事情真相會如何一個表情。哪怕隻為這一點,也得讓他活著。”
俞國振說到這哈哈笑了起來。
笑聲未止。警衛員上來稟報:“統帥,張總督求見!”
所謂張總督,就是被華夏軍略委員會任命為代理山東總督的張秉文。他的駐地原是在濟南,這個時節正是他忙的時候,因為俞國振也給他交了底,他將成為新一任的河北總督,暫管河北政務,而山東則轉交給他原先的助手。他現在應該在濟南挑人隨他一起進入河北才對,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念頭一轉,俞國振便明白,定是史可法遇刺的事情。
無論如何,張秉文也是與東林有著千絲萬縷聯絡的,他現在已經投入到華夏軍略委員會陣營之中,立場也很堅定,但卻絕對不願意看到動用刺殺的手段解決掉東林大佬級人物。
史可法遇刺的消息,兩天前就傳來,隻不過那時俞國振還在海上,張秉文定然是得到消息,又明白俞國振會回青島口,於是乘列車過來。
“請他來見吧。”
俞國振歎了口氣,他不怕背黑鍋,但是這口黑鍋背得連張秉文都有些亂了手腳,那就太不合算了。
張秉文果然是陰沉著臉過來的,見到俞國振,他第一句話便是“濟民,那事情我知道絕非你所為”。
“姑丈既知此事,為何還急匆匆來呢?”俞國振笑道:“我記得姑丈曾告誡我,每臨大事須有靜氣,何況這算不得多大的事情。我已經命令組織醫療組趕往金陵,定要保全史道鄰的性命。”
“理當如此,雖然我們都知道,你是不屑做這等事情的,但是……總怕著那些腐儒祟人以此生事。天下仕子數以十萬計,而且他們往往又是鄉野間德望高重之輩,被那些腐儒祟人騸動起來的話,事情便不大好辦了。”
“無妨,蒼蠅蚊子,總不能指望它們自己會跑出屋子……說起來,我此次原本是準備在青島久呆的,不過方才接到消息,去年年中離開新襄的‘霞老號’已經回來了,我想先回新襄一趟,見一見‘霞老號’上的功臣們。”
有關“霞老號”的事情,張秉文也聽說過,這是以徐弘祖的號為名的一艘特製蒸汽、帆桅兩用船。這艘船建造的目的,就是為了完成環球航行,去年九月,它從欽`州出發,向南去尋傳說中的南部蟾洲,然後折向東,準備抵達中美洲後再南下過麥哲倫海峽,進行一場環球航行。現在在耗時一年多之後,它總算回來了,對於重視海洋利益的俞國振來說,這確實是一場大事。
“在我眼中,徐弘祖比一百個史道鄰都要重要,隻可惜,他沒有撐到回來之時。”
徐霞客這幾年身體漸不好,他是近乎強迫地要求俞國振支持了這次環球航行,但是在繞地球一周後,於印度地方沾染了疾疫,據說是因為飲用恒河這聖河之水,雖然明明煮沸,可是徐霞客仍然生命,逝世於船上。
“唉……不過霞客先生之事,總不如史道鄰之事急迫。”張秉文也默哀了一會,然後有些為難地開口:“有件事情……我是從孫晉那得到的消息,東林這些人,也要辦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