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七、仇敵屍骸斷水流(三)

“這些百姓因我而死?”

俞國振得到這個消息時,他人已經到了萊蕪,這一戰雖然用不著他親自出戰,可是為了便於指揮,在擊潰了祖寬之後,他先讓齊牛率部追擊,自己則帶著大部隊前進,過青州府青石關,翻原山抵達萊蕪。

敵方分路來襲,正好給了他各個擊破的機會,雖然從數量上看,敵人的總數遠勝過俞國振手中的兵力,甚至將武裝民兵加起來,俞國振的兵力也與敵人相差甚遠。但是,從戰鬥力上來看,俞國振有信心,虎衛能夠做到以一敵三甚至更多。

因此他當初定下的作戰計劃,就是先破威脅到青島口的祖寬,避免大戰影響到鐵路建設,然後再攻擊高傑與劉良佐部。為了爭取到消滅祖寬和調集兵馬的時間,在南線戰場上,就要求堅壁清野,通過遊擊戰術破壞敵人的補給線,遲滯高傑的前進速度。

而高傑應對的方法就是大屠殺。

“官人不必理他,動手屠戮的是高傑,讓這等惡人橫行的是朝廷,至使天下如此的是這個末世!”顧家明冷笑道:“將這筆賬算得官人頭上,是失心瘋才會有的念頭,按此去道理,豈不是天下惡人做惡,都是官人縱容所致?”

俞國振也是冷笑。

高傑是黔驢技窮了,而且一定急火攻心,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對付遊擊戰,於是采用了這種最為凶殘暴烈的反應。俞國振還是高估了他的人性,他就是這個時代所有舊軍人身上最陰暗狠毒的集合體。

“主公,不可中止戰術,若是此次受到其人威脅,也就意味著今後誰都可以用百姓來威脅我們。”另一個幕僚也道。

眾口一辭,都是不要受高傑的威脅。

但俞國振無論做什麽決斷。都有些來不及了。畢竟他還隻在萊蕪,而真正在前線獨當此事的,卻是王浩然。

“王團正。你覺得該如何?”身邊的虎衛軍官向王浩然問道。

王浩然在虎衛當中算是一個異數,他原本作為研究人員進入新襄體係中,但後來轉而對軍事感興趣。還下定決心加入虎衛,並且給他從最基層幹起,一直做到了俞國振的幕僚參謀的份上。雖然這其中有俞國振給予他更多機會的緣故在裏麵,但他個人的能力也是相當重要的。

這個問題讓他稍稍猶豫了一下。

就連周鍾那樣的無良文人,都知道大肆屠戮百姓是不對的事情,更何況王浩然這樣當初以仁義門人自詡的!在他心中,著實是不願意看到百姓遭受屠戮的現象,他們來此,是救百姓的。而不是給百姓帶來災患的。

但是那又有什麽辦法,屠刀又不是握在他的手中!或許有些假仁假義之輩,或者紙上談兵之徒。會嚷嚷著虎衛原本早就可以掃滅諸凶一統宇內自然天下太平四海皆安。可是王浩然卻知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對於新襄來說。真正的危險不在於現在,正是在於掃滅諸凶一統宇內之後!到那個時候,讓新襄團結起來的外敵隱於內部,鬥爭隻會更為激烈,如果俞國振不想到時大殺特殺,那麽此前就必須謹慎。比如說那些大大小小的高傑們,他們有一定的能力,到時肯定會混入新的體係之中,然後通過種種手段,化身為新體係的蛀蟲,那個時候他們對新體係造成的破壞,比起現在更大更重。

“王團正,你快拿個主意,若是拿不準,就先停下行動,報經官人批準再說。”

“不必,我拿主意了……繼續,有什麽問題,我擔著。”深吸了口氣,將自己腦中的雜念扼住,王浩然握緊腰間的劍柄。虎衛現在基本上淘汰了冷兵器,因此這劍並不是拚殺之劍,而是禮儀用劍,是俞國振發給營正以上軍官的。這既是權力之劍,也是責任之劍。

“劍為君子之器,但劍亦有刃。”王浩然又道:“我有慈悲之心,卻不意味著我們的慈悲能被用來作為脅迫我們的武器,若有人敢這麽做,那麽,我們就加倍報複——傳令下去,對高傑及劉良佐所部,不留俘虜,視為建虜處置!”

這命令說出時,王浩然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他知道,按照俞國振的風格,他這個命令即使俞國振來了,也不大可能修改。這就意味著,他一聲令下,讓高傑部六萬人全部被判處死刑!

還有劉良佐的四萬人,這是十萬人……

虎衛自有傳遞消息的渠道,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在兗州山區遊擊的三支虎衛部隊,同時也傳遍了兗州府東南地區。原本恐慌中的百姓,頓時開始逃命,大多數都逃向相鄰的青州府。

緊接著,虎衛連續襲擊高傑派出的偵騎與糧隊,而且所襲之敵,這次全部不留活口,短短的五天之內,便又有一千餘高傑部隊被殺死。

這個結果讓高傑無語。

與這個結果同時到的,還有祖寬,他僅僅帶著二十餘人,狼狽逃到了高傑軍中。東路戰敗的消息,也隨之而到。

“俞國振不是號稱濟民愛人麽,怎麽能這般凶蠻,怎麽能如此不講仁義?”祖寬厲聲道:“他果然是偽君子,假仁假義之輩!”

“劉良佐部現在到了哪兒?”高傑沒有理他,祖寬如今手中無兵無將,若不是麵對著俞國振這個大敵,高傑甚至會直接將他殺了,好吞並他在淮安的地盤與殘餘兵力。

“已到了嶧縣,但是他說……要替伯爺穩固糧道,因此要待剿滅了俞國振的那幾支山裏的盜匪部隊之後,再麾師北進。”

“這狗賊,難道不知道我們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麽?”高傑怒了。

很明顯,劉良佐是想縮在後頭保存實力,就不想想看,現在祖寬已經完了,若是高傑再完了,他劉良佐一家之力豈能獨存!

“來人,給我寫封信告訴劉良佐,老子在兗州城等他五天,五天他沒到,就不用來了,老子一拍兩散,回徐州去!”

“五天……再等五天,隻怕俞國振的主力也已經到了,他至少有數萬大軍,此前說隻有五千,全是唬人的!”旁邊的祖寬大叫道:“高伯,你若真不願意戰了,把兵給我,我來戰!”

“你少在那鬼吼!”

兩人頓時吵成一團,周鍾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淒然。

在新襄時,他也看到過有虎衛吵成一團的,但大多都是爭著要去立功,而不象這般,一個個推諉怯戰。當時他並不覺得俞國振有什麽了不起,隻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俞國振的伎倆,但現在才發覺,自己膚淺得可笑。

吳昌時一手推動了這計圍攻計劃,現在看來,這次圍攻計劃從頭到尾也同樣膚淺得可笑。

糾合一幫子貌合神離之輩,與俞國振這食人猛虎惡鬥?

愚蠢至極啊!

但現在必須堅持,若不堅持,高傑他們固然要倒楣,他們幾個人,也不會有好果子。俞國振的情報係統別人不知道,周鍾卻是明白的,自己幾人隻怕早就上了對方的黑名單!

“咳咳,兩位伯爺勿爭了,學生立刻動身,前去勸說劉伯爺連夜北上。”周鍾咳了兩聲,生澀地道:“高伯爺可以派人跟著學生,若是學生勸說不動,便殺了學生吧。”

他突然間說出如此剛烈的話來,讓高傑有些疑惑不定,見高傑與祖寬都是一臉驚訝,周鍾苦笑道:“兩位伯爺還沒弄明白情形,學生曾與俞國振打過不少交道,此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咱們此次既然得罪了他,他必往死裏治咱們。勝則海闊天空,敗則萬劫不複!”

此語一出,高傑與祖寬便再也爭吵不下去。

祖寬也與俞國振打過交道,他至今記得,俞國振當初直接下令將自己的先鋒滅掉,甚至有傳聞說,俞國振擒獲高迎祥時,便滅掉了自己的親兵隊伍。而高傑雖然此前與俞國振沒有什麽交集,可這幾天也已經嚐到了俞國振部下的手段。

“你說的不錯,此時當同心協力才是。”高傑一咬牙:“我將我在徐州的兩萬人也調來……祖兄,你也不要留人了,輸了就什麽都沒有,你派人去,繼續從淮安攻吧,多少得牽製一些俞國振的兵力!”

祖寬情知自己此時派人去,隻怕使者趕到時戰爭業已結束了,但到了這關頭,為了表現自己的誠意,死馬也要當活馬來醫,因此便點了點頭,喚來軍中文書,當著高傑的麵口述信件。

另一邊高傑下令為周鍾準備最快的馬,他也不客氣,真的派了幾人跟著周鍾,下令若周鍾不是去勸說劉良佐,那麽就直接砍了。

兩夥使者飛馳而去,高傑才稍稍心安了一些:“想來劉良佐也不至於蠢到不分輕重的地步,我先開始攻濟寧,隻要攻克濟寧,運河便落入我手,補給便能源源不斷到來,那時也不怕與俞國振打持久戰。闖賊性子我最清楚,他是有便宜必占的,隻要看到俞國振與我軍陷入僵持,他肯定也會插上一手,到那時,一切都好辦了。”

“我願助高兄一臂之力!”祖寬肅然道:“我之敗,有切膚之痛,或許能給高兄一些借鑒。”

“說起來,確實不知道祖兄數萬大軍,為何會猝然潰敗?”高傑道:“俞國振的虎衛,當真威猛如傳聞?”

“十倍於傳聞!”祖寬斬釘截鐵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