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五、迅雷掩耳豈及時(三)

這一場鼠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襲擊了京畿。

在原本的曆史之上,這場瘟疫在京畿便造成了百萬人以上的死亡,甚至連守衛京師的京營官兵,都因此而團滅,兩年也未曾恢複過來,所以李闖入京師後完全沒有遇到象樣的抵抗。

不幸中的萬幸,鼠疫原本多流行於夏秋之季,現在冬末春初的極寒天氣,對於鼠疫還是有一定期抑製,所以它雖然爆發,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在山`東收容的災民中擴散。

大明崇禎十六年元月初十,俞國振便乘飛隼號抵達青島口,然後縱馬兼程,隻用了兩日時間,便又到了濟`南府。

“最先發現鼠疫的人呢,得好好獎勵一番,這可是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甫一下馬,還未站定,俞國振便對迎上來的顧家明說道。

這話一說,顧家明臉色就有些異樣,嘿嘿了兩聲之後,沒有回答。俞國振甚為不滿,瞪了他一眼:“家明,你做事最慎重,不會不知道是誰最先發現的吧?”

“是顧夫人,顧娘子,盈盈妹妹……”

旁邊的田伯光笑嘻嘻地道,還陰陽怪氣地說了一聲“盈盈妹妹”,他學著顧家明的嗓音說的,讓人毛骨悚然,顧家明也頓時惱了,一把就將他推到一邊去,擒著胳膊就踹他屁股。

單論身手,顧家明不可能是田伯光的對手,但是田伯光自知理虧,任他打,隻是哈哈大笑個不停。

“原來是趙盈!”

俞國振頓時明白,最先發現鼠疫的是顧家明的妻子趙盈,難怪他不好意思說出來。俞國振上去乘著顧家明沒有注意的機會。抬腳就踹了他屁股一腳:“家明。你連自己夫人的功勞都要漂沒,就不怕回去之後罰跪搓衣板麽?”

被他踢了一腳又調侃了一句,顧家明隻能放開田伯光。撓著頭悶聲微笑。他們都是俞國振收養長大的,又多年來一起征戰,彼此情誼非同一般。

“這麽說來。我就不去見這位大功臣了,由家明代我轉達敬意。”俞國振撓著頭:“不對,如今山`東醫療隊的隊長,不就是你家夫人麽?我還是得見見她,問問處置情形,還有什麽需要支援的。”

“自然是人手,咱們的醫生數量太少,盈盈手中正式的醫生,隻有一百五十名。護士五百名,原本管著百萬人的日常衛生防疫,就已經捉襟見肘。現在就更過了。”顧家明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終於提到讓他心中有些擔憂的事情:“連著十日,盈盈都沒怎麽休息過。”

“我就料到會這樣。所以這次從基隆來,將基隆的醫療隊帶來了一半。”俞國振道:“另外還從廣`州抽調了些人手過來,隨飛隼號來的就有三百人,但大隊人馬還在後麵,應該三五天內能趕到。家明,交給你一個任務,你立刻將你家夫人帶回去休息,我放你和她兩天假!”

顧家明頓時喜笑顏開,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趙盈未必會聽,但俞國振的命令,趙盈總該會聽了。

他匆忙跑開,俞國振轉向田伯光:“虎衛還好麽,有沒有人感染?”

“發現得早,我們也有所準備,故此虎衛當中感染的人數極少,隻有十五人因為北上接應災民,出現了一些症狀,如今經過治療,已經有些好轉。”

俞國振明白,此時對鼠疫,並沒有什麽特效藥,他隻能借助於中藥進行調理,至於有效無效,則還需要看幾分運氣。他歎了口氣,新襄的技術積累還是不足,特別是化學方麵,若是化學與生物學達到一定程度,有了抗生素,鼠疫的死亡率可以降到百分之五以下。

至於現在,恐怕還會造成十分之二、三的死亡率,這還是他嚴格執行衛生防疫措施!

“軍心如何?”

俞國振問的這個問題依然關鍵,虎衛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如今新襄的發展勢頭好,戰場上連戰連捷,而虎衛的待遇又好,因此他們的士氣極高。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些虎衛就真的毫不畏懼死亡,特別是麵對讓人們談之色變的瘟疫之時,虎衛們同樣也會恐懼會擔心。

沒有死在戰場上,死在莫明其妙的瘟疫當中,這樣的事情,讓人確實難以忍受。

“初時是有些慌亂,靠著軍紀才維持住。”田伯光對此也不諱言,他有些憂慮:“但是這是建立在軍中未曾大規模發生疾疫的條件下的,若是軍中再有幾十人也被感染,我擔心士氣就會低落,雖然不至於敗潰,但是再要求將士們去救百姓,他們就未必願意了。”

不過說到這,他又笑了一下:“但是官人來了就沒有什麽問題了,得知官人都到了防疫第一線,他們誰還會發牢騷!”

“發發牢騷,倒沒有什麽關係,千萬莫要誤事倒是真的。伯光,我看隻有我來了還不夠,你從教導員中挑一些能說會道的,用心開導一下將士們,今日我們救了這些百姓,來日可能就是這些百姓和他們的子女救我們。”

“是。”

“弄清楚在京師鼠疫的擴散範圍了麽?”俞國振又問道。

“整個京師都有,而且如今得到的消息,闖軍內部也有。”

“說起來,闖軍與建虜還沒有打起來?”

俞國振很希望李闖與建虜早些打一仗,他安排在山`東的兩萬虎衛,可不是幹看著的,若是建虜進入京畿直隸,他不介意與建虜再打一場。

經過崇禎十二年的重挫之後,建虜如今的實力才堪堪恢複,而且這還隻能說是總人數上有所恢複。實際上崇禎十二年的那場大戰,使得真正的建虜傷亡數萬,至今仍是眾多建虜家庭的錐心之痛。這四年來,建虜內部也連續發生了內亂,多爾袞花盡心力才彈壓下去,又將有些離心的蒙古諸部狠狠教訓了一回,靠著欺壓盤剝鮮國監國,總算是撐了過來。

而李闖攻下京師,對建虜來說是一個天賜良機,他們看到了明國內部的混亂,更看到了他們唯一忌憚的俞國振似乎對這種混亂也束手無策。在多爾袞想來,崇禎十二年他的戰敗,原因在於兵力還不夠多,火器也比不上虎衛,這四年他們或者繳獲關寧軍的裝備,或者走一些特殊途徑購買,火器的裝備率也達到了接近一半。

若是再得了中原的人力,仍然是有與俞國振一戰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多爾袞對俞國振有一種極度的恐懼感,俞國振隻憑著一百餘萬人口,便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若是給俞國振占據了中原,他們滿清哪裏還有活路!別的部族倒還好辦,俞國振可是放出話來,所有愛新覺羅氏,奴兒哈赤的子孫親族,都必須斬盡殺絕,唯此方能儆示後人,讓那些受華夏之恩的異族不敢起貳心。

“闖軍搜刮京師都富得流油,除了李岩部倒是迅速北上,其餘諸部都磨磨蹭蹭,而吳三桂尚在觀望,建虜聚兵也需要一些時間,估計要打,就是這些時日了……”

“李岩……”

俞國振眯著眼,李岩這個人性格上的弱點太過明顯,在闖軍之中,遲早沒有好下場。

或許……自己該給這條強牛指一條路,當然,前提是他能活著躲過這一次大劫。

“嘶!”

俞國振在盤算著如何利用李岩時,李岩吸了口冷氣,將手浸入了冷水之中。

“闖王到了麽?”他一麵用冷水洗臉,一邊問道。

“離此尚有二十裏。”

“怎麽還有二十裏……罷了,我去見他吧!”李岩聽聞這個消息,心中極是失望,換著以往,二十裏對於闖軍來說算得了什麽,就算未曾經過他訓練,闖軍進攻時也能做到疾疾如風,可這一次,從京師出來到撫寧衛,就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而到了撫寧衛之後,闖王更是逡巡不前,他難道就不知道戰機稍縱即逝麽?

一想到這裏,李岩心中就覺得不安。他也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闖王了,雖然闖王隔三岔五就派人來賞賜他一些金銀之類的,但是越是如此,李岩便越明白,闖王越來越不信任他了。

闖王可以不信任他,他卻不能拋棄闖軍,他的全部心血都在此,如果放棄,也就意味著此前數年的努力都化為烏有。

他領著幾十個親兵徑直往撫寧衛趕,走到半途中,他突然減速,愣愣地看著前方。

在他前麵的路上,一個女人牽著匹馬,將他的去路攔住。

“紅娘子……你可回來了!”李岩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又見到了紅娘子,擔憂的是,紅娘子的麵色卻極是不善。

“我從山`東過來,我見著了南海伯,他確實是在救濟百姓,與闖王在京中收刮不同……”

“這個,闖王在京城中是在追贓,那些文武公卿這些年一貪贓枉法,也不知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闖王將之取來,充實國庫……”

“我不是來與你辯論的,南海伯讓我帶一句話給你,若是想活,兵敗時向天津衛退,千萬不要回京城。”

紅娘子又深深看了李岩一眼,然後上馬,在馬鞍上也不回頭:“京畿附近大疫……卻不見闖王拿出一兩銀子、一粒米救百姓,天,天,究竟誰才能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