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七、鯤化鵬鳥複北飛(三)
無論崇禎有什麽計劃,都比不上變化來得快。
大明崇禎十五年夏六月,中原一帶袁時中和李際遇聚眾起兵,呼應李自成,李自成率兵十萬,再圍開封,挖黃河堤,水淹開封,使得開封淪為澤國。在破開封城之後,又緊接著回師,挾破開封之威,再破洛陽。
不僅僅是這兩座中原名城落入李自成手,而且,李自成在攻占這兩座城之後,將大明宗室周王、福王先後誅殺,特別是福王朱常洵,被李自成與梅花鹿一起烹殺,大宴群將,成為所謂“福祿宴”。兩位宗王,隻有福王世子朱由崧、周王孫朱倫奎得以逃脫!
在攻破這二城中,李自成大量使用火炮,他的火炮,多是繳獲或者明軍降人獻納的新襄火炮,而其炮兵戰術布置,與俞國振的火炮運用戰術相近,都是大規模集中使用。在破此二城後,李自成自稱奉天倡義大元帥,以田見秀、劉宗敏為權將軍,李岩、賀錦、劉希堯、李際遇、袁時中等為製將軍,建章立製,分派文武,開始對中原進行統治。
緊接著,在遼東再傳噩耗,被圍於鬆山的明軍終於糧盡援絕,雖然因為新襄的支持,讓他們比原本堅持的時間要長了幾個月,可是還是在六月底城破。洪承疇、祖大壽等一批大員重將下落不明,經此一戰,多爾袞在建虜中聲勢極振,他又乘機橫掃遼東,將塔山等地一一攻破,兵臨山海關之下!
時局至此,崇禎不得不將罷職免官入獄的孫傳庭起複,令其為陝、豫等四省總督,以圖阻止李自成,同時再令高起潛出鎮山海官,暗地裏讓兵部尚書陳新甲與建虜議和。
“當真是如湯如沸。”
情報傳到俞國振手中時,他正在倭國欣賞富士山的雪景。他搖頭歎息,看起來,在湖廣、江`西這兩個支柱也被動搖之後,崇禎再也撐不住了。
“李自成購糧的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要趕在入冬前攻入京師,他或許以為,隻要迅速攻入京師,奪取大明江山,我們就會安心於一隅,畢竟以新襄一隅之地,與舉國相抗衡,未免有些太過誇張,即使是到新襄見識過了的李岩,他更關注的也是新襄的軍略,而非政略。”將岸對此評論道。
“崇禎皇帝也不知會如何應對,孫傳庭倒是厲害,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高起潛這種垃圾,他能擋得住建虜才怪!”顧家明道。
“換誰都不行,大明已經是爛泥巴糊不上牆了。”
“看來情形很不妙了,我們回耽羅,隨時準備介入。”俞國振笑道:“李自成現在這情形,看起來還有模有樣,我的建議,就是讓他在中原撐住一段時間,莫讓建虜直接南下。”俞國振道。
“官人放心,建虜若是知道我們到了耽羅,隻怕立刻會縮回來。”田伯光道。
“但願如此。”
雖然做出了決定,俞國振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快,中原的百姓,因為他這一決定不得不多受一些罪了。
回到耽羅的當天,俞國振便得到了一個新的消息,朝廷的特使範閑,趕到了耽羅,他所乘之船,就在羿港之外。
“這倒是奇了,分明離開還沒有多久啊。”俞國振有些好奇:“讓他來見我。”
愁容滿麵的範閑看著羿港的炮台,重重地歎了口氣:“也不知南海伯是如何經營的,才幾年光景,新襄變成了要塞,這羿港也變成了要塞——若是朝廷重用南海伯,將各處關隘都經營成要塞,何懼建虜南侵?”
“也要看是誰在守,南海伯帶著他的虎衛在守,便是沒有要塞,我們也可高枕無憂,若是換了朝廷任命的那群酒囊飯袋,就算是要塞,我們也會睡不著覺!”他身邊的水手嘟囔道。
“說的倒是這個理。”範閑沒有計較這水手口出不敬之語,到了這個時候,他自己心裏對於朝廷也沒有多少敬意,特別是想到自己這一次來執行的任務,他更是覺得,自己恐怕要成為大明又一個悲劇結局的內監了。
“誰是朝廷欽使範公公?”他正愁腸百結之際,忽然聽得有人喊,卻是對麵來了一艘引水船,船上有穿著虎衛海軍藍白色製服的人在喊。
隨著新襄化學的進步,在染料上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因此新襄布料的色澤極為豐富。這使得虎衛不同軍種在軍裝服飾上也有了挑選的餘地,比如說,海軍就以藍色與白色為軍服之色,而陸軍則以綠色與黑色為軍服色。在南海範圍內交戰,叢林密布,因此虎衛多穿綠色迷彩軍服,而這次北上,想到上回在山`東作戰時的經驗教訓,他們就換了黑灰色軍服。
“我就是範閑……這位軍爺有何吩咐?”範閑的姿態,根本不象是一位來此宣旨的欽使,倒象是一個求上門辦事的小奴才。
“你們可以入港了,最近事態有些緊,故此讓你們久等了,還請恕罪。”
“事態有些緊?”範閑微微一愣。
“沒有,你們隻管進去就是。”
那引水員沒有繼續往深裏說,最近的事態不僅僅是有些緊,實際上二柱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建虜在得知俞國振北上後,便知道多爾袞的安撫之策並未奏效,而且他們也懷疑,俞國振是來攻建虜老巢的,因此已經派出精銳的刺客,準備刺殺俞國振。
這是得了崇禎十三年那場刺殺的啟發,那場刺殺讓建虜突然意識到,隻要以死士除去俞國振,那麽新襄體係在俞國振的幼子未長成之前,就根本無法發揮出力量來。
故此,無論是在倭國時,還是回耽羅後,俞國振身邊的戒備都嚴格起來,而且高二柱也趕到了耽羅,卯足了勁希望一雪前恥,將這夥刺客挖出來。
“奴婢範閑,拜見南海伯。”
範閑這次再見俞國振時的表現,比起在新襄時更加鄭重,他直接跪拜下去行禮,旁邊的虎衛將他扶起,他都生生恭敬地叩完頭之後才起身。
“範公公這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啊。”俞國振笑道:“怎麽,我上回答應的五萬兩銀子還不夠用?”
“不,不,夠用了,夠用了,是另有一件事情,不是天子遣奴婢來的,而是皇後娘娘命奴婢來的。”
“哦,皇後娘娘有什麽事情吩咐,一紙文書即可,也用不著範公公遠渡重洋來此。”
對於當今的周皇後,俞國振還是極有好感的,不僅因為她在內朝時曾維護過方子儀,也是因為她為人處事——當初田國親家對新襄逼迫過甚,俞國振原本準備激烈反擊的,但事情被周皇後知道,她直接訓斥了田貴妃,甚至使得崇禎也將田貴妃打入冷宮之中,直到三個月後才出來。田貴妃的氣焰受此重挫,抑鬱難當,已經病死了。
“是有關坤興公主之事。”範閑便將坤興公主將自己首飾甚至連方子儀贈送的都發賣之後捐與國庫充作軍餉之事說了出來,一邊說一邊偷看俞國振,隻見俞國振神情嚴肅專注,並沒有因為這是瑣碎之事而有不耐或者不屑,他心中暗暗鬆了口氣,說完之後哭道:“此事關係到皇家體麵,原本是不得外傳的,皇後娘娘說南海伯非比一般外臣,最是公忠體國,國家之事,事無巨細,都不必對南海伯隱瞞,故此奴婢才敢說來。”
“唔,我會給拙荊寫信,讓她再送一套首飾給坤興公主,另外,我還願為公主獻上五千兩銀子……”
“南海伯誤會了,娘娘可不是借著公主名頭,向南海伯伸手。娘娘說了,南海伯也是家大業大,雖然能賺錢,卻也能花錢。這幾年裏,朝廷仰賴南海伯已是極多,等朝廷緩過來,少不得要回報。她說此事之意,是想問南海伯,坤興公主喜好新襄實學,不知新襄能否遣女師入宮,教導公主實學?”
俞國振愣住了,這個要求,實在是出乎意料!
“娘娘又說,若是女師入宮有所不便,也可令公主前往新襄求學,到得出閣之前,再回京師。娘娘還說,她愧對南海伯,可更愧對公主,故此隻有此一心思,請南海伯萬勿拒絕。”
“這不合朝廷禮製!”俞國振還沒有說,他身邊的將岸先開口了。
將岸身為虎衛出身,俞國振一手教出來的,他心中最尊敬的主母是小蓮與柳如是,其次是方子儀。他覺得周皇後的這個安排極是不妥,事實上若不是崇禎同意,周皇後哪敢將公主派到新襄,無論是人言還是禮製,這都是極為荒謬的事情!
“公主典賣首飾捐之為國,這也不合朝廷禮製,但朝廷如今沒有一個有擔當的大臣,公主也隻能學些本領,以後好有條生路。”範閑道,然後他想了想,又輕聲道:“此上為陛下金口玉言。”
“啊?”
俞國振心中一凜,這是托孤!
無論崇禎如何猜忌他,但當麵臨著群敵環飼之時,崇禎知道,唯有俞國振才有些可靠。哪怕最後滅亡大明、將他從帝位上趕下來的是俞國振,以他對俞國振的了解,俞國振也絕對不會虧待了他的女兒。
他終究是一個父親,不得萬不得已,哪能不想著為兒女們謀一條出路!
哪怕這條出路要他拋下皇帝的尊嚴,向一個有可能對他心懷不軌的臣子哀求。
“太子呢?”沉吟了一會兒,俞國振開口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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