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四六零、忽然更作漁陽摻(二)

多爾袞哈哈大笑,笑聲傳於四野。

戰火未熄的原野上,四處都是明軍的屍體,他得意洋洋地一揮鞭子:“如何,我就說了,先清了退路,再來救援嶽托也不遲吧?”

“王爺果然英明!”

在豪格與阿巴泰複雜的目光注視下,多爾袞笑意更濃。

他喜歡這種感覺,讓恨他的人更恨他,而讓崇拜他的人更崇拜他。若是能坐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感受這一切那就更好了。

他完全有資格得意,在得知嶽托吃敗仗的消息之後,他便將這消息大肆宣揚,甚至有意讓明人也得到這消息。果然便有明人去稟報了位於臨清的高起潛。然後他又大張旗鼓,向著德州移動,看上去是要拋棄嶽托打通退路獨自回關東。而高起潛將前後消息應證之後,迫不及待便從臨清出來要入濟`南——在連連作戰不利之後,解濟`南之圍成了高起潛用來為自己遮羞的最後一塊布料。

結果多爾袞乘夜自德州城下南下,在高唐州截住了高起潛。野戰明軍根本不是對手,高起潛手中的十餘萬大軍瞬間鳥獸散,這一次高起潛又意圖令孫臨殿後,但當他掉頭來找孫臨時,卻發現近來一直被他冷落的孫臨根本不在身邊。

於是倒楣的祖寬便不得不擔當起這個極有前途的責任。

高起潛與祖寬倒都是順利逃走,可官兵的損失極為慘重。高起潛在連續大敗後,手中還聚起的人手,已經不足五萬,退回臨清之後再也不敢出來。

“我觀俞國振用兵。最喜歡借勢,若是高起潛實力尚在,這十餘萬人如鯁在喉,讓我不得自由。現在高起潛已經破膽,再也無勢可借。德州城內的顏繼祖如同婦人,不敢出城半步,你們說,此時還有誰能阻我回師?”

此語一出。眾人又是連連稱讚。

“睿王何時回師?”有人問道。

多爾袞嘿嘿又笑了起來,他眼睛閃閃,看著豪格與阿巴泰:“兩位貝勒,誰願意為前鋒。再攻德州,為我軍回師打開通道?”

豪格立刻站了出來:“我去!”

獨領一軍,可以避免在多爾袞麵前看他得意洋洋的嘴臉,豪格早就想有這一天了。

多爾袞語帶深意地道:“你果真要去,不後悔?”

“我隻帶本部。絕不後悔!”

“那好,我多給你十個牛錄,你去吧。”多爾袞淡淡地道。

說這話時,他特意看了阿巴泰一眼。阿巴泰眼睛不停地眨著,似乎想到了什麽。

豪格不等打掃完戰場。便向著德州而去,多爾袞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冷冷笑了一下。

以豪格的性格,這一離開他的約束,少不得鬧得天翻地覆聲勢浩大。多爾袞轉頭四顧,又看了阿巴泰一眼,發覺阿巴泰仍然在眨著眼絞盡腦汁想問題,多爾袞輕蔑地搖了搖頭。

若是嶽托在此,應當會知道他真正的打算是什麽吧。

隻是不知嶽托如今情形如何,若是死了……死了就死了。

想到這,多爾袞目光一轉,停在了站得最遠滿臉諂笑的一個人身上。這人乃是漢軍將領,地位不高,故此才站在那邊。

“你,過來。”多爾袞道。

那漢軍將領不知是禍是福,惴惴不安地來到他麵前,多爾袞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後猛然舉起鞭子,在他臉上狠狠抽了一鞭。那漢軍將領雖然反應過來,卻不敢躲,隻能生生挨了這一勒。

“王爺開恩,王爺開恩!”他連聲哀求,顧不得抹去臉上的血。

“嘿嘿,你要我開什麽恩?本王就要送一份天大的功勞給你,要開什麽恩?”多爾袞獰笑道。

阿巴泰看著他把那個漢軍將領拉到一邊,嘰嘰咕咕說著什麽,那漢軍將領先是驚惶失措,然後大喜,忙不迭地點頭。阿巴泰心中狐疑,自己這個狡黠陰險的弟弟,究竟有什麽主意?

多爾袞的秘密,在幾日後便揭曉。

濟`南城!

半個濟`南城已經亂成了一團,張秉文官帽都已經丟了,而顧家明渾身是血,喘息聲如是牛鳴!

“事情緊急了,張老爺,你必須走!”顧家明神情肅穆:“夫人已經被送出去,此時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本官不走,本官為布政使,守城有責……”

“砰!”

在他身後的虎衛得了顧家明的暗示,揮掌輕擊,張秉文頓時昏了過去。顧家明回頭看著鬧成一團的濟`南城,牙齒縫裏擠出聲音來:“我們走!”

他們已經是留在此的最後一批虎衛,人數隻有三百,倒是人人都有馬。他們此時走,誰也不能說他們是棄城而逃,是城中守軍自己打開城門,將偽作明軍的建虜放了進來,然後整座城防徹底崩潰,慌亂的百姓衝破了顧家明勉強支起的防線,讓他不得不棄城。

顧家明心中明白,即使不是百姓衝亂了防線,他也守不住——此前長時間的堅守,虎衛已經接近彈盡,如今隻有他們留下殿後的三百人還有火藥子彈,其餘人都已經徹底變成了冷兵器士兵了。

“你們怎麽能如此!”

張秉文醒來時,已經身處濟`南城外,他在大車上起身回望,隻見西北方煙火衝天,顯然,濟`南已經變成了一座煉獄。他大慟痛哭,身為山`東布政使,他在濟`南呆了有些年頭,眼睜睜看著這座城為建虜所占,如何不讓他心中悲動難安!

旋即又想到一事,張秉文問道:“德王……德王殿下呢?”

顧家明滿身疲憊,搖了搖頭:“城中太亂。我們隻來得及將老爺家眷搶出來,其餘人等……實在無法顧及!”

張秉文頓足捶胸:“為何會如此,為何會如此!”

他心中當真是恨極,按照俞國振留下的方略。他守濟`南城長達三十日,從崇禎十一年守到了十二年,在建虜千奇百怪的攻擊方式下,一次次擊退了他們的進攻——雖然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兩千來援的虎衛,但也離不開他與城中同僚們的殫精竭慮!

但建虜圍解,他已經與總督監軍太監高起潛、巡撫顏繼祖正常通信的情形下,突然間又得到消息,本來去圍德州的建虜奇襲出城來援濟`南的高起潛。高起潛兵潰,建虜又揮師北上繼續圍德州。張秉文甚至接到顏繼祖措辭嚴厲的求援信,要他立刻帶濟`南府的軍隊前往支援,全然不顧他去德州時已經將濟`南軍隊抽調一空的事實。

就在這時。自稱是高起潛部潰軍的人到了城下。

張秉文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些人的身份,但對方不僅有全套的關防大印,更重要的是就在這之前張秉文還得到顏繼祖的消息建虜大兵再度圍住了德州,所以他沒有詢問顧家明的意見,便讓知府苟好善前去迎接。張秉文心中初時還有些竊喜。覺得可以派這潰兵前去支援顏繼祖,既應付了這位巡撫,又不至於威脅到濟`南的防備。

然後得到的就是建虜斬關奪城的消息。

多爾袞或許是從虎衛奪取高密城得到了靈感,用了俞國振同樣的手段。終於敲開了濟`南府的大門。若城中守軍多,還可能將他再趕出去。但城中原本就隻有兩千登萊兵和兩千虎衛,而且經過此前近一個月的攻防後彈藥消耗得極厲害。虎衛最為犀利的火器威力大減,顧家明從全局考慮,也不願意將這兩千虎衛投入到血腥慘烈的肉搏巷戰中去。

好在他們有足夠的馬,故此建虜奪了南門,他們便自東門走。多爾袞的目的,也就是奪城,對於逃走的明軍,為了避免逼急反噬,倒沒有怎麽追趕。

“老爺何必著惱,我們官人已經到了,何愁奪不回濟`南?”顧家明見張秉文哀痛欲絕,開口勸慰道:“且讓建虜再猖獗兩日就是,這仇恨,連本帶利終要他們還清!”

“德王殿下信任我,托我以守城之事,我卻疏忽丟了城……而且還未將殿下救出,實在是罪該萬死!”張秉文傷心地道:“還有滿城數十萬百姓,建虜破城必禍害百姓,我卻苟且偷生……”

說得氣急,他摸了摸腰間,將佩劍拔了出來,橫劍就要自刎。顧家明有所準備,劈手將劍奪下:“老爺若是死在這裏,這些日子戰死在濟`南城中的虎衛,豈不都白死了!”

“我對不起濟民!”張秉文又哭道。

這些日子守城中,虎衛犧牲的倒是不多,但是就在方才建虜破城的片刻間,虎衛出現了比較嚴重的傷亡。張秉文心中極是慚愧,軍略原非他所擅長,今日之事,他至少要負上大半責任。

顧家明倒不怪他,不是因為他是俞國振的親戚,而是知道,他確實盡力了。這些時日他幾乎是不眠不休與虎衛呆在一起,便是撤離時也是讓虎衛先走,他帶著親兵殿後,還是顧家明強行將他帶出來,他才沒有殉城。

“老爺不必如此傷心……這些時日,老爺也沒有少照顧我們虎衛。”他寬慰道。

“經此一敗,我必為朝廷之囚,無法再幫濟民了……”

張秉文嘴中沒有說,心裏卻很明白,他失了濟`南城,又沒有帶出德王,肯定會被追究責任。此罪極大,免官徒戌已經是好下場,最大的可能,是拉到京師斬首。他心中此時盡是失意,隻能暗暗禱告,若是自己能僥幸不死,還是不要再有功名之心,老老實實返鄉務農才對。

或許,去新襄,看看濟民治下之地有沒有能幫忙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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