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五、天假讖語專其雄(一)

“此時當如何是好?”

俞國振是關心則亂,而張正則是為自己無法完成任務而懊惱。

俞國振並未親自到過亭口鎮,故此意識不到,這裏密集的木製建築會成為致命的危險,從這一點來說,他有疏忽的責任,責任卻並不大。

真正責任重大的是張正。

他能夠完美地執行俞國振的命令,卻缺乏一點主動性,故此,他到亭口鎮後,他將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甚為完美,卻沒有想到,他親眼看到的這些木屋會成為敵人利用的弱點,而且一但被利用,就意味著戰局的逆轉!

他的反應還是很快的,火勢一起,他立刻就明白,因此傳下令去,收攏人手,將散布於各處的虎衛都召回來。而虎衛也不是傻子,絕大多數見火勢大,便開始向後撤,唯有少部分陷入火海,無法脫身。

但隨著火勢的蔓延,他們目前避火的地方,也漸漸不安全了。不過虎衛的紀律性,讓他們麵對大火也未曾妄動,隻是等著張正的決斷。

“入水。”張正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想到如何反敗為勝。

他知道這麽大的火,建虜必然不會讓他輕易從城中脫困,那麽東麵和北麵,都一定是群敵環伺,故此,他選擇了南麵的膠萊水。此時正是正月,天寒地凍,跳入水中固然能躲避大火,卻絕不是件舒服的事情。

若換了別的部隊。可能還要想一想,不到火焰近身,不肯跳入水中。但虎衛對於命令是堅決執行的。轉眼之間,張正收攏住的近兩千虎衛就都進入水中。張正見還有幾十匹馬,便令將傷病抬上馬,自己當先淌水。沿著膠萊新河,向著東方而去。

張正艱難地在齊腰深的水中跋涉。他知道這一段的水比較深,必須再往上遊一距離,約是三百米左右,才有河中的沙洲,可以讓他們從中涉水,逃到膠萊新河對岸去。

但建虜不可能這麽輕易讓他們逃走!

雖然城中火勢極大,建虜卻沒有放棄對虎衛動向的監視,他們也無法入城。可是可以從兩側監視水上的動靜。當虎衛一進入水中,他們便已經發覺了,頓時呼嘯而來,沿著河岸開始追擊。

“快!快!”

張正奮力在水中掙紮,時不時有虎衛摔倒,同伴便伸手將之拖起。他們知道,建虜就在身後三四百餘米處狂追,如果他們慢了。便會成為水中任建虜射殺的活靶子!

但人在水中蹣跚,怎麽快得過在陸上的奔馬?

“二零三隊,隨我殿後,二零五隊,交替掩護。其餘人繼續!”張正意識到這一點,立刻下令道。

所謂的殿後,就是留在後麵吸引建虜的火力。他們跳入了水中,身上的火藥早就打濕了,哪裏還能對建虜造成有效傷害!張正的意思,無非就是要用自己來給同伴爭取活的機會罷了。

在大明官兵爭先恐後將同夥推出去殿後,而自己搶先逃跑的時候,也唯有俞國振的虎衛,才勇於犧牲自己來掩護同伴。張正這聲命令一下,頓時有人上來揪著他的衣襟:“你想當虎衛第一個陣亡的團正麽?我們這些營正、隊正還沒有死光,什麽時候能輪得你來殿後?”

張正一把掀開他的手:“把他拖走,這是軍令!”

“軍令”二字一出,在虎衛當中,就意味著不容抗拒!

那名營正看了張正一眼,然後敬禮:“我定然會取下嶽托的頭顱送你!”

軍令一下,兩個隊的虎衛留在了後頭,他們並非沒有恐懼,可這個時候,恐懼沒有用處。

因為冬天的緣故,他們身上沒有再著鐵甲,厚厚的棉衣在某種程度上也是裝甲,隻是棉衣入水,頓時吸飽水,變得既沉重又礙事。眼見建虜已經到了水邊,一陣亂箭向他們拋射過來,雖然因為隔得還遠,傷亡並不重,可張正知道,建虜接下來也會擇沙洲入水,就近射擊,然後渡河追殺!

“今日我犯了大錯,我原本就該想到,木屋極易引燃,雖然原以為嶽托是要占城而不會毀城,可建虜發起瘋來,原本就不該以常理去推斷!”張正位於隊伍最後,他用手護住自己的臉,感覺到劇痛從手上傳來,他咬緊牙,忍著痛,一步步向水中更深處行去:“若是我……我能活著回去,定然吸取此次教訓!”

“扔了東西,遊過河來!”

張正心中正在暗暗發誓,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在遠方響起。

“小官人!”張正頓時反應過來:“是小官人,他何時過的河,他在河對岸接應我們!”

俞國振確實在河對岸接應張正等人,發覺亭口鎮火起之後,他最初想的是突破建虜之圍,將張正救出火海,但旋即一想,這樣做未必能有效果,反而會讓自己也陷入苦戰。

這個時候,茅元儀拾漏補缺的作用便體現出來了,張正等人是當局者迷,俞國振是關心則亂,茅元儀則能比較冷靜地分析情形。他在第一時間便向俞國振提醒:建虜圍了兩個方向,俞國振唯有向西或向南,走水路逃離亭口鎮的火海。

而這其中,河淺多淤塞的膠萊新河,又最為可能被選為逃遁方向!

因此,俞國振命令全軍舍棄營寨,不能攜帶的笨重物品立刻銷毀,在最短時間內渡過膠萊新河,來到南岸接應張正,他們與建虜的追騎幾乎是同時達到岸邊,見到如今情形,立刻向張正高喊。

一邊如此,一邊還在河這邊架起火炮,開始向著蝟集於河畔射擊並準備入水追殺的建虜轟擊。在這關鍵時候,炮兵也將自己的實力超水平發揮出來,一炮過去,便轟中建虜最為密集之所。頓時殘肢斷臂橫飛,猖狂得意的建虜紛紛驚呼而退。

這一緩之機,絕大多數虎衛都被救過了河。

嶽托親臨膠萊新河之畔。遙遙望去,隻見對麵已經燃起了幾十個火堆。穿著軍服的新襄兵正忙碌地布置防禦陣營,他冷笑了一聲,但也知道,在對方犀利的火器之下,自己想過河追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次大戰,應該到此為止了。

嶽托不願意再與俞國振糾纏下去的一個很重要原因,是不知道俞國振還有多少援軍。直到現在,他估計中俞國振還應該有兩萬兵力左右。而河對岸的應該是這兩萬多人中最精銳的部隊。經過亭口鎮之挫,對方一時也無法再追上來,因此他可以從容回師了。

建虜們的叫罵已經遠去,張正裹著厚毯,坐在火邊,身上卻依然覺得冷。

一碗薑湯被端到他麵前,他毫不猶豫地接過來,正準備喝。卻發現端來薑湯的人是俞國振。

“小官人!”

他立刻站了起來,便要行禮,隻不過他身上除了裹著的毯子外什麽都沒穿,一站直行禮,立刻赤條條的。俞國振不滿地瞄了他一眼:“急什麽。現寶嗎,小豆丁一般的家夥,也敢在我麵前露?”

原本士氣有些低沉的虎衛們頓時哄然笑了起來,就是吃了敗仗後仍然麵無表情的張正,這個時候也不禁麵紅耳赤,手忙腳亂地用毯子又將自己裹緊來。

“官人,我的錯,我未曾發覺建虜會用火攻!”張正大聲道。

他這一句話,讓眾人都沉默起來,倒是俞國振,微微一笑:“錯的何隻你一個,你沒有發覺,我可不也未曾想到建虜會放火麽?”

“而且,與你一起進亭口鎮的有兩千虎衛,不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建虜會放火麽?大夥都錯了,隻道是我定下的戰術,大夥都去執行便是,其中就算有什麽我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大夥也以為是我故意賣出的破綻……嗬嗬,這其中我的責任最大。”俞國振揚聲又道。

張正臉色大沮。

他知道,這是俞國振主動將責任攬去,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維護他,保護他作為一線指揮官的形象。俞國振沒有入鎮,不知道鎮子裏房屋擁擠,那些古老的木屋原本就是極易燃燒的,而建虜放火又放得陰險,因此火勢蔓延極快,甚至連拉倒房屋形成隔離帶的時間都沒有。俞國振越是不批評他,他心中就越是懊惱。

不過他也不是那種一擊便倒的廢物,他在沮喪之餘,也暗自發誓,今後定然要吸取教訓,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轟!”

就在俞國振欲再說什麽的時候,突然間聽得一聲巨響,隨著這聲響聲,大地都震動起來,一團濃煙升起,直衝半空。俞國振站直身,向著濃煙冒處望去,“哼”了一聲:“想撿我們的便宜,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

“這是……”張正不解地問道。

“咱們急著趕來接應你們,便將隨軍的一些物資留在營寨之中。”茅元儀略有些得意地笑道:“我料想以建虜之貪,絕對不會放過撿便宜的機會,便向主公建議,將拖動不便的兩門重炮和火藥,都留在營裏,再佐以地雷,建虜不去撿便宜倒還罷了,去撿便宜的話……哈哈,想來會很有趣!”

“不知建虜受到什麽樣的損害……若是能將嶽托炸死,那是最好不過的。”張正恨恨地道。

俞國振也笑道:“那是自然,若是能將嶽托炸死,剩餘的仗就好打了……建虜這右翼軍,我們即使不能全吃了,再消滅個一兩萬人總不成問題!”

“過不了多久,偵察兵應該就會來稟報建虜的損失狀況了。”茅元儀道:“主公,以老朽愚見,與建虜右翼軍之戰已經打得差不多了,剩餘的,便是如何收拾多爾袞。”

“嶽托乃宿將,可比多爾袞難對付,若是多爾袞給我們逼到今日地步,絕對想不到以火攻逆轉戰局吧。”俞國振點評道。

因為張正這兩千虎衛身體都需要休息,而俞國振帶來的虎衛也是跟在建虜身後疾行,早已累了,所以俞國振的計劃中,也是暫時休整一段時間。但片刻之後,當偵察員回來急報時,俞國振的眼睛裏再度閃起興奮的光芒。

“嶽托真的……被炸了?”他大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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