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零、天下驍勇雄中雄(一)

城外的躁動,城內當然也聽得到,特別是漢軍營中衝天而起的火光,讓城裏的人很是興奮了一回。

“定是援軍,定是朝廷派來的援軍!”

“起自西北,是德州來的援軍!”

“濟`南有救了!”

城頭上觀望的官員、將士,都忍不住交頭接耳低聲談論,夜裏大夥都看不見究竟發生了什麽情形,因此隻能瞎猜。

張秉文匆匆趕上城,他原本已經睡下,接到消息這才過來,跟隨他來的還有一隊登萊兵。

“張公,看情形,是援軍來了!”

分守西城隻是在城下找了個窩棚睡著的宋學朱滿臉喜色地過來道,張秉文卻沒有多少歡喜:“小心戒備,防止是建虜詐城!”

聽得這話,宋學朱悚然:“張公以為可能是建虜使詐?”

“兵者詭道,建虜能成朝廷心腹大患,可不隻是靠著兵士悍勇。”

他們在城頭等了會兒,便聽得城下有大隊人馬奔馳的聲音,不過在離城有百餘步處就停了下來。張秉文心中驚疑,正準備令人開炮之時,卻聽得一騎蹄聲到了城外壕溝畔。

“城上可有登萊兵的兄弟?”城下來人問道。

城頭聽得清清楚楚,張秉文回頭向一個登萊兵示意,那登萊兵道:“你是什麽人?”

“我是周英,新襄虎衛三零一隊隊正。”周英點燃火把,照亮自己的臉,證明自己並不是虛言:“我們顧團正帶隊來援,方才破了建虜營寨,壓了建虜戰馬,現在請求入城!”

“可是周英?”張秉文向那登萊兵問道。

“正是,是周隊正!”那登萊兵也是極為歡喜。

張秉文出於謹慎。想了想,撫著城牆仰聲道:“俞濟民與我有書信往來,曾經留有一個暗信,說是唯有虎衛主官才知……請說一說這暗信吧。”

周英並不是主官,因此並不知道,他說了一聲稍等,然後回馬過去,不一會兒,顧家明與他一起過來。

同樣是讓自己出現在火把光芒之中,證明確實是本人。然後顧家明道:“為華夏之雄起而戰!”

這句簡簡單單的話,便是俞國振留下的暗信。城頭的人借著火光,看到城下的虎衛一個個神情肅然,提到這句話時當真有種凜凜的威風。便是張秉文這儒門宿老,也覺得心神一震。

在俞國振留下的信中,看到這句話時他還沒有什麽感覺,隻是暗暗笑了一句,俞濟民果然年輕熱血,可當眼前兩個虎衛軍官說出這番話時那肅穆的神情,卻讓他想到一句話。

以天下為己任!

儒家雖然口口聲聲說以天下為己任。也往往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掛在嘴頭,但實際上在絕大多數時候,這都僅是實現自己個人富貴的借口罷了。唯有眼前這些虎衛少年,似乎將這句話當成了某種神聖的東西,銘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為了保持虎衛的戰鬥力,也是為了讓這支新生的軍隊擁有凝聚力,俞國振很早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從細柳別院第四期開始,便給他們灌輸為華夏之雄起而奮戰的思想。俞國振至少是個溫和的民族主義者,他並不歧視別的民族——前提是別的民族願意接受華夏的理念,願意以華夏一員自居並自覺接受華夏主體民族的引導。

因此,他曾召開前三期虎衛的大會,與他們開誠布公地談起虎衛的天職。前三期身受救命之恩。對俞國振的個人忠誠是建立在恩情基礎之上的,初明並不理解俞國振為何會提出為華夏之雄起而奮戰,但俞國振加強了相關教育,當時幾乎是夜夜都要進行華夏先民奮鬥史的講評,虎衛漸漸便有了一種身為華夏的優越感。

這種優越感,並不是沒有來由的,而是建立在對於自己民族曾經的輝煌與未來的燦爛基礎上的。但在過去與未來之間,便有現在這個斷層。而現在的苦難,在俞國振的教育之中,完全是因為無人來承擔華夏雄起的責任。

故此,華夏要亡了。

亡大明不怕,怕的是亡華夏。亡大明不過是換個皇帝。亡華夏則意味著所有人都要拋棄自己的祖先,拋棄自己作為人的尊嚴,淪沉為外夷之奴。

朱元璋為何得國正,就是因為他驅逐韃虜恢複中華,故此為華夏存亡續絕,方為天命之所歸,因為天命即我華夏百姓之命!

這樣的教育層層相扣,雖然粗淺了些,可對於這個時代的虎衛,卻是非常合適的。在大明別處,民族主義還隻是隨著《風暴集》與《民生雜記》開始萌芽,而在虎衛當中,民族主義已經非常強烈了。

“放吊橋,開門!”確認了對方身份,又見沒有建虜追蹤而來,張秉文下令道。

城上開門,城下也迅速架起橋,越過濠溝,直抵城下。

兩千人入城,井井有條,僅僅用了不足十五分鍾時間便完全完成,這個效率,讓張秉文心中大定,有了這兩千虎衛,他深信,濟南城的堅守,不會再有什麽問題。

“當真是威風!”

“這便是南海伯名震天下的新襄虎衛,聽聞原是登萊總兵請來訓練登萊兵的。這幾日見著登萊兵守城時的模樣,以為這便是天下強兵了,卻不曾想虎衛本身比登萊兵還要驍勇!”

“那是自然的,你幾時見師傅不如徒弟的!”

“這麽說來,南海伯能練出這樣的強兵,當真是……嘖嘖,了不起啊!”

城頭上的議論聲,伴隨著虎衛進城的始終,對於在城上堅守了數日的濟`南官員和士兵來說,這支軍紀肅整的部隊進入城中,雖然人數不多,可還是帶給了他們空前的希望!

當然,虎衛進入濟`南府,給建虜帶來的就是空前的屈辱了。

特別是嶽托,當他得知消息。蒙軍正紅旗被一鍋端了,一千多蒙軍旗丁幾乎全滅,氣得眼前發花胸口翻騰,一股甜腥幾乎要破喉而出!

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小心謹慎,結果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而且明明知道敵軍偷襲,他卻因為夜色不能做出象樣的反應,隻能眼睜睜看著敵軍一擊得手後消失!

這事情傳出去之後,免不了要被人笑話,這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多爾袞肯定要借題發揮,少不得要給他找麻煩!

想到這裏,嶽托再也無法入睡,他的弟弟瑪瞻在旁勸了兩句,嶽托隻是擺手。

“兄長擔心什麽,不過是不慎被明軍劫了一回營,而且隻是蒙軍旗和漢軍營,以前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這類事情!”瑪瞻抱怨道:“兄長指揮得當,並未吃上大虧,有什麽好擔心的!”

“你這樣看。咱們那位叔王未必這樣看——瑪瞻,你隻是一個輔國公,小心,莫要落到叔王手中,他可不會心慈手軟。”

瑪瞻撇了一下嘴,他年紀與多爾袞相近,若不是黃台吉偏心,他覺得自己完全不比多爾袞差。不過這話。卻是不能說出的。

天色亮了,不僅是嶽托與瑪瞻,就是杜度,也穿著厚厚的衣裳出來,他們先是到了漢軍營寨,除了殘餘的不足兩千漢軍外。其餘人非死即逃。嶽托對此沒有什麽興趣,這種無能的漢軍,在他看來最大的價值就是充當攻城時的炮灰。

他最頭痛的還是蒙軍正紅旗,特別是旗主恩格圖,他可是很早就跟隨先帝的蒙人,對大清也是忠心耿耿,他陣亡的事情,實在是一次重大打擊!

當他進入蒙人的營寨後。特意留心了一下各處的情形,然後忍不住變了顏色。

“恩格圖的防禦並未大意,也沒有看到酗酒的場景,雖然營寨中留了一些空酒壇酒瓶,數量並不多。另外。各處哨崗上,也看得到布有人手,隻不過這些人手都被人無聲無息地接近,然後殺了。”

他聽著部將如此報告,臉色更為陰沉。

這是他第一次遇上這種明軍,小股部隊乘夜穿入,然後在要害部位上進行隱蔽攻擊,一點突破之後多點開花,吃掉他一股部隊的同時,還攪得其餘部隊無法相救——這種戰術,是他們此前從未遇到過的。

“一些隻敢偷襲的無膽鼠類!”身邊的瑪瞻憤憤地罵道。

嶽托懶得理他,看向杜度:“你如何看?”

“勁敵,看模樣,他們進濟`南了,這下子麻煩了,濟`南城不好打了。”杜度猶豫了一下。

“不好打也得打,這樣一隊勁敵,不除掉……”說到這,嶽托就陰下臉,沒有再說話。

原因很簡單,他看到旌旗擺動,那是多爾袞來了。

多爾袞絕對不是來安慰他的,而是來看他笑話的。嶽托很清楚這一點,但想了許久,他也沒有想到如何應對。

“揚武大將軍,蒙八旗正紅旗旗主呢,他昨天還對著我咆哮,我正想看看他有什麽本領,今日要用他攻城,怎麽……沒看到他來見我?”多爾袞一見著嶽托,便陰陽怪氣地問道。

嶽托鐵青著臉,卻又不得不答:“恩格圖昨夜遇襲,已然殉國!”

“殉國?我看不是殉國,而是……”

多爾袞一邊說一邊向周圍打量,但看著看著,臉色也嚴竣起來,然後中途改了口:“情形不對,沒有什麽廝殺的痕跡?”

“是。”

“但是至少有幾百人死在營帳外,顯然是驚醒後被殺的,看模樣,卻沒有做出什麽有效的反擊?”

“是。”

“這支偷襲的明軍是何來路?”多爾袞吸了口冷氣,鷹眼中寒芒四溢:“必須及早除了!”

當發現自己可能遇到一支極為可怕的明軍之後,多爾袞立刻將算計正紅旗的心思拋開,一代梟雄,雖然還隻是初展羽翼,卻已經展露出可怕的軍事政略敏感性!

隨著他這話,寒風猛然大起,便是習慣了東北氣候的嶽托,也忍不住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