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九、幟焰赫赫看囂張(三)

(感謝陸西阿爾法娜的慷慨打賞)

這可不是敷衍,方孔炤確實領兵出擊張獻忠本陣。

不過他的麵色實在不太好看,因為自己被俞國振逼到這一步。

去找熊文燦告狀雖然是俞國振拾唆的,但也是方孔炤自己的意思,高大柱跟了他有一年多的時間,雖然在這過程中利用他的資源,往俞國振那邊送了兩千多十七歲以下的少年虎衛和幾萬百姓,可這是方孔炤默許的,這麽些人總得給他們有條活路,防止他們從賊。何況在這一年多時間裏,高大柱練出了一萬五千有模有樣的湖廣兵,相當盡力。所以,方孔炤也想為高大柱出一口氣,隻不過熊文燦的偏袒程度還出乎他的意料。

更讓他意外的是,俞國振挑得他去熊文燦處後,立刻發兵,直接將左良玉大營給滅了。

這讓方孔炤有種被小兒輩戲耍了的羞辱感,他精通易學,善於養氣,雖然沒有當場發作,卻還是麵色不快。

“非是侄婿有意隱瞞,若是世伯事先知曉,隻怕不會準我行此囂張之舉。”俞國振微笑道。

方孔炤哼了一聲。

俞國振說的是,如果他事先知道,是絕對不會允許俞國振如此行事的。大敵在前,自己人先內訌,而且還滅了對方一萬多……這是不識大體不明事理的表現!

“世伯也新眼見著,左良玉部下是如何藏汙納垢的,也看到大柱如今依然未脫離生命危險。”俞國振又道:“此等人物,竟然是一鎮總兵,百姓何辜,受此荼炭?”

方孔炤臉色更加陰沉得可怕,隻不過這次不是為了俞國振的妄為,而是因為左良玉。

俞國振從左良玉營中解救出來的女子,多達八千餘人,其中慘狀。自不須言。左良玉橫行於湖廣、中州、南直隸,名義上追寇剿賊,實際上是跟著流寇之後劫掠。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便是說左良玉部比起流寇還要凶殘。此前方孔炤或有耳聞,可並無目睹,因此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在俞國振用船將八千餘女子運回嶽州府,準備在那邊稍稍停留。他卻不能再裝沒看到了。

更何況,俞國振還整理出了幾份這些女子遭遇的簡報給方孔炤,這令方孔炤對左良玉的憤怒超過了維持長輩尊嚴的念頭。

“罷了,攻左良玉之事,算你有理。”心念轉動之間,方孔炤淡淡地揭過此事。

俞國振在馬上向他行了個禮。頗不嚴肅地道:“累得長輩為晚輩收拾殘局,還是要向伯父認罪的。”

“你口是心非。”方孔炤瞪了他一眼:“克鹹是個不曉事理的,我一直覺得你比他要沉穩,現在看來,你若是發起瘋,比克鹹還要過份……你自己當心一些!”

在向來口不出惡言的方孔炤嘴裏,這話就是很嚴厲的批評,不過同時也隱隱為孫臨求情之意。俞國振笑了笑:“伯父放心,克鹹兄長以前是年少氣盛。事經得少,難免有輕狂之時,如今身為一鎮大將,朝廷取消東江之後,更是直麵建虜,他會一天比一天強的。”

方孔炤看著他,微微歎了口氣。

孫臨的事情,方孔炤也是很氣惱,他身為孫臨的嶽丈。考慮到他要麵對建虜。所以都不從他那兒借調兵馬,可是高起潛史可法等人一開口。孫臨竟然就將手中的精兵借了出去,這在逞能的同時,多少也有些倚仗著俞國振會支持的意思在裏麵。

但結果就是俞國振毫不猶豫地減少了支持,從原因支持他一萬二千人馬的裝備器械,變成了隻支持他三千人馬,一口氣就減掉了九千,還將霍彥徹底從虎衛清除出去。孫臨這個時候才知道不妙,可他心氣又高傲,不願意厚下臉皮來向俞國振求情,於是少不得就在給方孔炤的家書中抱怨幾句。

方孔炤回給他的信隻有六個字:升米恩,鬥米仇。

兩人再怎麽是親戚,孫臨自姓孫,俞國振自姓俞,俞國振給他支援是親情是友情,唯獨不是義務責任。孫臨若再為此抱怨,那麽方孔炤覺得自己甚至有必要與孫臨的兄長孫晉聯係,幹脆讓他去辭回家反省。

好在孫臨終究不是死不認錯的,再回信來時便說已經給俞國振寫信道歉了。

方孔炤知道,若是道歉管用,還要國法做什麽,俞國振也不會因為孫臨的道歉而象以往那樣給孫臨更多的支援,兩人的情份,終究因為孫臨的大意而淡了。

“濟民,獻賊仍擁眾三十萬,我們不等熊總理,就這般去與之戰,勝算幾何?”

年輕人的事情,方孔炤不好多插手,方才拐彎抹角地提了一句就算了。他回到目前麵臨的難題上來,向俞國振問道。

“伯父不必擔憂,公`安之戰、監利之戰,都證明了正規部隊對上流寇,哪怕是以一當十,都有絕對優勢。”俞國振笑道:“若是流寇數量隻有三萬,全是精銳,那我倒不會如此與之戰,現在流寇三十萬,反而可以正麵與之對戰了。”

“何出此言?”

“三萬精銳要撼動其不易,而三十萬烏合之眾,隻要撼動其數千人逃走,餘眾必潰,那三萬精銳也會動搖。”

方孔炤嘖了一聲,俞國振對於人心方麵的拿捏真是到了兵法的程度。

“況且,我軍雖少,但四處皆是友軍——我敢公開攻左良玉,左良玉敢公開攻我麽?獻賊雖眾,卻四麵皆敵,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俞國振又補充了第二個理由。

至於第三個理由,就完全不必說了,如果說一百名虎衛隻能正麵擊敗兩百名流寇,那麽一千名虎衛完全可以正麵擊敗一萬名流寇,四千名虎衛則能輕易動搖十萬流寇。想到俞國振僅用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便滅了左良玉兩萬人,方孔炤毫不懷疑這一點。

“既是如此,濟民你就放手施為,我隻是跟著你,當個泥胎木塑罷了。”想到可以解除獻賊對於湖廣的威脅,方孔炤笑著道。

他們很輕鬆,熊文燦卻象是熱鍋上的螞蟻。

在左良玉的慘敗帶動熊文燦整個大軍崩潰之後,公`安之勝擒獲羅汝才讓熊文燦有了應付朝廷追責的借口,而監`利破圍則遏製住流寇主力獻賊沿江東顧的勢頭,可以說,方孔炤和他帶來的湖廣軍現在就是戰場上的中流砥柱。熊文燦不待見方孔炤,卻還不得不借助於方孔炤的實力,特別是現在左良玉隻剩餘幾千人的情形下,更是如此。

可方孔炤卻不經他同意,就主動向獻賊邀擊——方孔炤兵力再多,也不過是一萬四五千人罷了,麵對的卻是二三十萬的獻賊!

勝了好說,熊文燦乃是總理軍務,最大的那份功勞總是他的,可是敗了呢?

敗了的話,不僅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荊楚局麵再度崩壞,而且朝廷必然追究,熊文燦當然可以拋出方孔炤不聽指揮來推卸責任,但他也討不得什麽好處,朝廷終究還是要打他板子!

“這個方孔炤,為何膽大如此?”他心中憂怒,當真是茶不思飯不想,坐在軍營中一籌莫展。

方孔炤在給他的軍報中,請他帶兵向北,在荊`門至當`陽一帶阻住獻賊退路,或者是並力合擊,將獻賊滅於荊`州城下。但這兩個選擇,熊文燦一個都不願意——他實在不看好方孔炤此次出擊,若是方孔炤敗了,他豈不要去為其收拾殘局?

因此除了派出斥侯偵察局勢外,他就縮在沔陽,就是不肯移動一步。

崇禎十年九月初九日,他派出的第一批偵騎趕回。

“獻賊連營三十餘裏,圍荊州,在得知方孔炤兵發荊州之後,已經聚兵於一處,準備與方孔炤決戰!”

這個消息讓熊文燦忍不住埋怨:“方孔炤這桐`城子向來自詡知兵,豈不知兵貴詭道之理,不突襲之,卻大張旗鼓欲與之決戰……這下完了!”

左良玉此時緊緊跟在他身邊,臉色卻變了變。

誰都知道,荊楚一帶,現在就隻有方孔炤的部隊還有戰力,張獻忠同樣知道。他若是能擊敗方孔炤,就意味著荊楚就成了他的天下了,獻賊膽大貪心,敢於冒險,這種機會,他絕對不會錯過。

方孔炤張揚而去,豈不正是為了誘使獻賊決戰?

崇禎十年九月初十日上午,第二批偵騎趕回:昨日夜方孔炤紮營於荊州東沙頭市,次日淩晨時分,張獻忠向方孔炤營發動突襲。湖廣兵堅壁拒敵,雙方激戰,殺聲四起,槍聲震耳,張獻忠還動用了火炮,而湖廣兵似乎也動用了火炮還擊!

“方孔炤竟然敢在沙頭紮營,此地距獻賊如此之近,他兵少,不求速戰,竟然還紮營!”熊文燦又在咆哮了。

左良玉喉節動了一下,對熊文燦於軍略上的蠢實在忍不住了。

方孔炤分明是在離張獻忠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位置紮營,讓張獻忠如鯁在喉,不得不主動襲營,在某種程度上,張獻忠是被動地出來應戰!

除了時間不是方孔炤選的位,戰場的地點完全是方孔炤選的,而且在見識過湖廣兵那可怕的火力之後,左良玉可以想象得出,要想攻破這樣的軍隊守衛的營寨,需要付出怎麽樣的傷亡!

就在熊文燦還在咆哮的時候,第三批偵騎趕了回來。

“大捷,大捷!”才一入營,那偵騎就聲嘶力竭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