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四八、半卷紅旗臨血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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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寄希望於弓箭的殺傷之外,譚泰的另一張牌也開始亮了出來。

那兩個牛錄從兩翼包抄,這個時候也到了距離炮營陣地不過一百二十丈的地方,開始準備加速衝鋒。

騎兵作戰之時,並不是從頭到尾衝鋒的,那樣太過消耗馬力,因此,他們一般是緩緩接近對手,到了衝鋒能解決戰鬥的距離內,才開始加速。而且,騎兵麵對堅陣,遠沒有那麽強大的威力,在很多時候,密集的步兵陣型、中遠距離的武器和堅定的士氣,往往能給騎兵造成巨大傷害。比如說,建虜愛新覺羅氏擊敗女真葉赫部,靠的就是重甲步兵。傳說葉赫部那拉氏當中曾經有一位被俘殺的汗詛罵建虜:“我葉赫那拉氏最後隻剩餘一個女子,也要滅亡你愛新覺羅氏。”

而葉赫那拉氏在後世最有名的一個女子,名字叫葉赫那拉杏貞,後被稱為“慈禧”。

譚泰在匆忙中向那兩邊望了一眼,見他們已經進入衝鋒階段,心中不由得大定。

即使這夥奇怪的“明軍”有辦法能應對自己這邊的弓箭齊射,也無法應對那邊的鐵騎突擊,這一戰,他是勝定了!

但旋即,他的瞳孔便劇烈收縮,因為他看到在敵陣之中。那些背轉身去,以身體掩護炮營士卒的“明軍”,往往身上插著數枝乃至十餘枝箭矢,然後又轉了過來!

衝壓鍛擊法鑄鋼。是俞國振在襄安時就已經完成的技術儲備,而在今後的任何一個時期,他搜羅人手去研製火槍火炮,去造玻璃、造搪瓷,卻一直沒有減少對煉鋼技術的投入。

在有些工匠看來,公子對煉鋼的這種近乎“變態”的追求,實在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他們明明已經煉成了好鋼——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時代全世界都最好的鋼材。但俞國振還不滿意,不停地投入大量的銀錢,改革配方、改進工藝,對於每個細節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有的時候,根本就是浪費。

可以這麽說,每年俞國振花費在煉鋼技術革新上的投入,足夠維持另一支新襄虎衛!

但正是這樣連續四年的巨大投入,使得新襄煉鋼技術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不僅領先於這個時代,而且還將所有的對手都遠遠甩在身後。今年的鋼產量預計將達到可怕的八百噸——俞國振定兩斤為一大斤,一千大斤為一噸,這八百噸就相當於一百六十萬斤鋼。還有數量六倍於此的鐵,這個鋼鐵總產量。已經超過了嘉靖年間廣東布政司每年鐵產量的兩倍!

為何在接納了十餘萬人口之後,新襄仍然缺乏足夠的勞力。原因就在此,俞國振還在不停地擴大生產規模,他知道,對於近代工業來說,鋼鐵就是骨架,沒有鋼鐵業,支撐不起軍工,支撐不起造船,支撐不起蒸汽機與鐵路!

那種認為可以從紡織等輕工業慢慢開始積累然後完成工業化的人,往往舉出的是英國的例子,卻不曾想過,英國在紡織業開始技術變革的同時,它的鋼鐵業也在發生劇烈的變革!

在新襄鐵器工坊的牆上,刷著的標語就是“沒有鋼鐵,就沒有新襄”!

而且高投入不僅僅提高了產量,更是提高了質量,比如說用於壓造盔甲的,就是此時標準最高的鋼材,同樣重量下它的堅韌程度勝過百煉鋼。

而教導團身上,便裝備著兩層這樣的鋼甲,一層鑲片式全身甲,一層半身鋼甲,頭盔也不是輕步兵用的那種薄薄一層的搪瓷鋼盔,而是隱在氈帽中的雙層鋼盔。他們一身裝甲的重量便達到近三十斤,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更象是重裝騎馬步兵。

故此,建虜在百步這一弓箭射程極限內的射擊,甚至連一層鋼甲都無法穿破!

除了極少數運氣實在太差者,大多數教導團虎衛是象個刺蝟一般,插著一身箭矢,然後轉身,瞄準,射擊!

“砰!砰!砰!”

這就是新襄虎衛教導團給譚泰的最響亮的回答,並不是說他們就完全不受傷,那些箭頭可能還是插進了他們的身體,讓他們年輕的軀體流血、疼痛,他們必須用極大的勇氣與毅力,才能戰勝這些傷痛,然後,將傷痛翻十倍地還給建虜。

“城下之軍,莫非鋼鐵之軀?”城上崔秉德忍不住驚呼。

他見過那種身中十數箭卻仍然大呼酣戰的人物,但千軍萬馬中,能出現那麽一兩個人物,便是極了不起的了,可在眼下,這不足五百的奇怪軍中,竟然個個都是如此人物!

新襄虎衛教導團鋼鐵之軍的稱呼,便因此不脛而走!

“天神在上……席特庫,你的新主子……究竟是什麽人,他的這支軍隊……”

“我告訴過你,我的主子,他比什麽貝子貝勒都要高貴,他是天神寵愛的氣運之子,我甚至以為,他就是天神在世間的行走!”席特庫抓住自己兄長的脖子:“哥哥,我不想你去與這樣的勇士作戰,你會死在他們手中,你根本不可能給他們造成任何傷害,而他們的火槍可以在你接近之前便將你撕碎……”

象是應證席特庫的話語,因為離得更近的緣故,也因為前麵的步甲被擊殺近半,所以這第二輪的射擊,給建虜造成了更為沉重地打擊,這一次不僅將剩餘的重甲步卒又擊倒大半,就是弓箭手,也是成片成片地倒下!

譚泰自己也連中數彈,身體踉蹌著向後仰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口齒胸腹之間傳來的腥痛,讓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被彈丸擊斷了肋骨。譚泰忍著痛大喝:“衝,快衝上去!”

他心中卻是絕望。

比起處在局外的崔秉德、席特庫。他更清楚自己麵對的是一支什麽軍隊!這是一支鐵軍、鋼軍,他們雖然隻有五百人,可在這一瞬間,他們就是白頭山一般巍峨挺拔不可動搖!

他想到滿人中流傳多年直至今日還是讓他們從骨子裏感到畏懼的一句話:撼山易,撼嶽家軍難!

此前聽得這句話時,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氣,隻覺得那是金國將士軟弱,故此給了嶽飛成名之機。若是換了如今的八旗鐵騎,就算是嶽家軍,也定然要將之碾壓!

但現在,他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一個什麽民族!

他們會誕生嶽家軍、戚家軍,隻要給他們一點思想,他們就能用此點燃天下!

就是那兩支派出去騎兵,譚泰也完全不抱希望,他現在發覺自己錯了。大錯特錯,這是一支他從未遇到的過的部隊,他根本不可能擊敗他們,奪回炮營!

然後。他看到更讓他恐懼的一幕,那些大炮。竟然已經調整好了位置,又開始在瞄準、裝填!

這怎麽可能?他實在不敢相信。大炮能在這麽短的速度內完成清膛工作!

他原本指望的是,進入己方弓箭手射程之後,通過箭雨給對方造成極大殺傷,即使不能徹底摧毀那些炮營士卒,至少也能延緩他們的再次裝填速度。隻要能讓他們靠近,那麽這一戰的勝負就已經分出。

但他想不到的是,教導團不僅沒有被箭雨射散,而且還用自己的身體去掩護了炮營士卒!

那些炮營士卒,如何不知道這一點,建虜方才的箭雨,可絲毫沒有保留他們性命之意,在這種情形下,一邊要他們命,一邊救他們的命,該如何行事,還不清楚?

既然知道該如何去做,他們便是為了保命,也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清膛,接下來便又是裝填。

若是建虜再向前一些,拋射之下,便是教導團用身體去掩護,也幫不了這些炮營兵卒,但現在建虜又被一輪槍射倒了近百人,整個陣線已經動搖,是進是退,正在猶豫之中,前進的速度不免放緩了。

這一放緩,譚泰估計,他們在對方發射第二輪炮之前,不可能攻破入敵陣,很有可能就要迎麵遇到散彈轟擊,因此,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從兩翼包抄的騎兵!

這些人若是能闖入炮陣中大量殺傷炮營士卒,此戰戰局或許還能逆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向兩翼瞄去,兩翼騎兵加速已經快到極至,但他們離著敵方,尚有七十丈左右。這七十丈,對於狂奔的馬兒來說,幾乎就是轉眼的事情!

譚泰心中不禁又升起了一絲希望:或許,自己還有救?

張正眯著眼看著疾馳而來的建虜,嘴角卻噙起了一絲冷笑。

他們從左右兩側,幾乎是貼著冷口關長城牆飛奔而來,若是此際城上的明軍有心,哪怕是扔下兩塊石頭,都可以對建虜造成傷害。

但並沒有任何石頭落下。

張正的冷笑更厲,他也沒有指望城頭的官兵,在來的時候,他們帶了一點東西,這些東西,想來會給建虜的騎兵一點深刻的記憶。

整個炮營可不隻是那八門大炮和運炮的炮車,相應的輜重車輛加起來,足足有數十輛。方才教導團驅趕炮營士卒,可不隻是將大炮扛下來布好炮陣,那些運炮的和運送輜重的車輛,也被強行趕出,每十餘步一輛,便在教導團的兩翼布了三層。

然後,教導團從自己的馬屁股後麵拿出卷成一團的細鐵絲,將這些車輛連在了一起。

對於鐵產量如此之高的新襄來說,拉鐵絲隻是為規模化生產鐵釘而發明的一項技術。但俞國振覺得,這些鐵絲可以用做簡易拒馬,隻需要幾根木樁,在戰場上就可以迅速布成一套簡易的應對騎兵衝鋒的防禦體係。

而譚泰寄予厚望的騎兵撞上的,正是這樣的一套防禦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