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八、昔日狼狽今日虎(二)

崇禎九年七月開始的清軍入關之戰,到如今已經持續了接近兩個月,偽清武英郡王阿濟格在京畿一帶橫衝直撞,象是一頭闖入菜地裏的野豬,東拱拱西翻翻,掘地三尺吃得心滿意足。但野豬吃飽之後是不會睡下來等著過年挨一刀的,阿濟格在完成一個漂亮的豬突之後,開始準備退路了。

而大明方在最初的暈頭轉向之後,現在終於有了點膽子,開始嚐試著能不能從這頭野豬身上挖出兩塊肉來補充自己的損失——至於全部留下來的念頭,除了少數既無實權又不得誌的人在口水橫飛中慷慨激昂,誰都不會有。

俞國振甚至不失惡意地揣測,這些看似為了朝廷應對不力而憤怒無比的家夥當中,隻怕很有些是收了偽清賄賂的,專門來擾亂視聽,激發大明內部矛盾的吧。

這種人嘴裏叫得響,讓他們上戰場試試!

當然,對於大明朝廷的應對,俞國振也是一肚子意見,不過他將這些意見藏在肚子裏,沒有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罷了。

那沒有絲毫用處。

現在是少談大義多做實事的時候,不是打嘴炮的時候。

所以他才將眼前之人邀來,而對方領兵來此,也確實是冒著一定風險。

新上任的登萊總兵孫臨,嚴格來說,算是俞國振的連襟。他今年也不到三十,英武剛毅,七月初才任登萊總兵。俞國振原本與顏繼祖商量好的,由他接任山`東總兵一職,最後卻被顏繼祖耍了一把,隻去任登萊總兵,但俞國振已經提前做了準備,為了能夠清除劉澤清的影響,讓孫臨一上任不至於被架空,他專門調了人手來暫時充作孫臨的部下。因此,孫臨去上任時是帶了“親兵”的。

等七月初得到建虜入京畿的消息之後。俞國振又第一時間傳令至襄安,同時送信給孫臨,要求他不要急著北上,而是先整頓好兵馬。

故此。從登萊至京畿,原本隻需要十日之內就可以加急趕到的路程,孫臨花費了足足四十日。

兩千名虎衛,其中一千名已經參與過數次作戰的老兵,五百名在年初時參與了與高迎祥之戰外圍戰鬥的新兵。還有五百名則是五個月之前擒獲闖賊之後來投的真正新兵。

另加登萊衛原本就有的三千兵士,共是五千人。俞國振現在手中,總算是有一支足夠數量的軍隊,不至於處處捉襟見肘了。

當然,對於登萊衛的戰鬥力。俞國振並不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有經驗的老兵在孔有德等叛亂中,不是死了就是被帶走。殘餘的也被當初劉澤清調去。他隻要求這些人能夠充當輔兵。減輕一些虎衛的負擔就可以了。

“我們何時與建虜作戰,我的弓箭已經饑渴難耐了!”孫臨目光炯炯地盯著俞國振請戰。

“先不急,如此建虜已經有了去意,四麵援軍雲集。我們這五千人就是出動,也不能給建虜重創。我們的目的。是盡可能奪回被擄走的百姓,故此,建虜出關時才是我們的最好機會。你既然來了,那麽咱們就北上,去東勝左衛!”

“那我來此不又是閑著?”

“閑?你就別做夢了,有的你做的!”俞國振哈哈大笑起來。

與此同時,在平穀,偽清武英郡王阿濟格一腳踹翻了前來報信的戈什哈,整個人都暴跳如雷。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他在滿人當中,原本算是英俊的臉上,扭曲如惡魔,眼神也帶著血光:“明人難道說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出關退路?”

“主子,主子,他們說倒不是明人知道我們出關退路,而是那個俞國振,他不知為何會跑到長城外去,說是高起潛那太監的命令,冷口守將崔秉德與永平監軍劉景耀兩人的謀劃,不動用官兵,隻動用那個姓俞的,以避免為我大清細作所偵知,然後一舉偷襲得手!”

“俞國振?”

聽到這個名字,阿濟格隻覺得眉心跳了跳。

這個名字他原本很陌生的,但最近隨著在京畿橫衝直撞的次數多了,他的細作也漸漸搜集到有關這個人的消息,特別是京城中原本準備的內應,因為刺殺俞國振的家眷而被錦衣衛一鍋端的事情,更是讓他非常惱怒。

建虜自起兵以來,就非常注意情報工作,他們通過各種觸手對大明進行腐蝕,從高層到下層,都有他們奸細混入。也正是因此,明軍在與他們作戰時總是失去先機,處處受製於人。此次京城裏失手的事情,幾乎讓建奴隱藏在京師中的細作損失大半,而且為了避免被錦衣衛順藤摸瓜掏出全部,有些線也不得不斷掉,這就更讓阿濟格心痛。

這可是將來攻入京城而早早埋下的伏筆!

因此,他對那個讓奸細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刺殺其家眷的俞國振開始感興趣,然後就發現,當初他們伸往南直隸的觸手,就曾經被這個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明國豪強狠狠斬斷過。而且這幾年中,他在南方打流寇打得有聲有色。

這樣一個人,這個時候出現在京師,恐怕不隻是巧合。

緊接著,阿濟格便又得知,在西直門外殺巢丕昌、在棗林村外襲拜伊的,都是這個俞國振。這讓他不得不開始正視起這個明國豪強,在數十萬明國大軍都畏清如虎止步不前的時候,一個敢於出來戰鬥、敢於挑戰滿洲威權的明人,很有可能引發讓人頭痛的連鎖反應!

此刻,又得知他襲擊了自己安排在長城之外的接應人手,劫走了自己的數十萬兩金銀,這個狗強盜!

阿濟格全然沒有想到,自己罵俞國振“狗強盜”未免有些太詭異。

“這廝人如今在哪兒,找到他,攻擊他,消滅他!”他下命令道。

“回稟郡王主子,這廝如今就在武清縣的神機馬坊,他兵力不多,唯有不足兩百,但據聞個個都是精銳。那夥奸細口中。他的手也確實勇武,他們在京城裏埋伏四十餘人用克敵弩襲擊。竟然隻是傷了對方八人,自己卻給殺了二十餘個。”

“勇武?明人的勇武在我們滿洲巴圖魯麵前就是笑話!”阿濟格冷笑:“那些奸細老老實實地在京師裏為我們打聽消息就可以了,他們這樣擅自行動……告訴他們,若還敢這樣。就別怪我動刀子解決問題!”

那戈什哈領命出去,阿濟格要來一副地圖,召來帶路的漢人,很快就找到了神機馬坊的位置。神機馬坊距離他如今駐紮的平穀並不太遠,對於建虜騎兵來說。也就是一夜的事情。他原本想要召來諸首領商討此事,但旋即一想,隻為著不足兩百的敵人,便要鄭重其事地召開軍議,不免太小題大做。特別是上回伊拜曾建議盡快解決這夥敵人而被他否決之後,這確實會讓他大失顏麵。

“派一萬人去,順道攻下武清。這裏是明人運河要鎮。城中必定富庶!”他略略思忖了片刻,然後下定了決心。

建虜行軍倒是雷厲風行,他是八月二十日傍晚下達的命令,八月二十一日早。他的騎兵便已經抵達神機馬坊,不過他們看到的已經是一個空蕩蕩的營地。撲了個空的建虜順手將河西務和武清縣攻破。擄掠一番之後,掉頭北上回報阿濟格。沒有追上俞國振,讓阿濟格心中深恨,但暫時也隻能如此了。

建虜在神機馬坊撲空之後,轉頭便是北上,重清了一遍香河、寶坻,向東破玉田、掠豐潤,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而打到現在,明廷上下也明白,建虜這是搶夠了準備走,所不知者,就是他們會選擇哪一個關口離開

俞國振在次日便也得到消息,這個消息並不令他意外,以建虜的驕縱輕狂,哪裏會允許狠狠煽過他們臉的人存在!

本來按照朝廷的命令,孫臨所部該由兵部尚書張鳳翼所轄,隻不過張鳳翼每日都在服食大量大黃,隻求著速死,哪裏管得了那麽多,而且俞國振也通過曹化淳向崇禎討得了旨意,允許孫臨便宜行事,於是他們這支部隊,很順利便到了東勝左衛,駐紮於陽山之下。

“嘖嘖……這般的日子……”

八月二十四日,東方天際才剛露出魚肚白,孟威揉著惺忪的眼睛,嘟囔著發牢騷。

然後他看到一隊身影在遠處整齊地奔跑,孟威呸地吐了口唾沫:“這些憨娃子,當真是不當人子,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子起得已經夠早了,這些憨娃子卻比老子更早!”

他是登萊衛的兵員,是一個老兵了,前些年的兵亂被他躲過了,劉澤清抽調人手也被他耍滑頭躲過了。這一次孫臨來抽兵,他原本也要裝病躲過的,千不該萬不該,吃了孫臨賞的第一頓酒肉,醉中拍了胸脯說自己不是沒蛋蛋的軟貨,於是糊裏糊塗地來到了這裏。

這一路上那個折騰!

這位新上任的孫總兵對於他們的實力是相當不滿意,原本登萊兵見他年輕還有些輕慢,可不曾料想他身邊的家丁就有兩千,而且個個都是以一當五的好漢!雙方明裏暗裏打了幾場,登萊兵都是吃了虧。不僅吃虧,還丟麵子,那些自稱“虎衛”的家丁最為精銳,背著幾十斤重的行囊,一天可以走五十裏,可他們還說這隻是小菜,若真是急行軍,一天奔行二百裏也不是不可能!

然後就是登萊兵的苦日子到了,見他們被打服了,孫總兵便從家丁裏抽出三百人,作為他們的教頭,每日操練他們。

最基本的一項,就是跑步。

那些教頭常掛在嘴邊的話便是:如果連跑都跑不過對手,也就意味著打勝了追不到,打輸了逃不掉,故此跑步是每個士兵第一需要精通的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