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引來禍水入蕭牆
俞宜勤說的老六,就是他這一輩排行第六的俞宜今。
在俞國振父親去世後,便是俞宜今打理族中在留都的南雜鋪子,他今年三十出頭,在俞氏兄弟中算是小的,或許是因為在留都南京呆了三年,見識不再拘於襄安這小地方,因此他的器量要遠遠勝過其兄俞宜古。
四房出事後,他並未趕回來,那時他恰好去了蘇州,當他得到消息時,喪事已經辦完了。他也一直沒有多說什麽,因此俞宜勤原本以為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卻沒有想到,事隔兩個月後,他突然回到了襄安。
“周兄,今日之事,要靠你了。”在俞家宅院的大堂之中,俞宜今向著一人道。
“宜今賢弟隻管放心,有閣老為你撐腰,就是官司打到南京去,也是你有理。”
說話的這人鼻孔朝天,臉上滿是傲意,年紀已經是三十許的人了,卻仍然打扮得如同輕佻少年一樣。俞宜今陪著笑,待他倒是很恭敬:“那是,那是,其實用不著閣老出麵,有周兄在,就足夠了。”
“這幢宅院不錯,等你當了俞家族長,這幢宅院可以獻與閣老。”
他們所在的宅院,正是俞國振父親遺留下的,原本俞國振將之送給了俞宜勤,但後來俞宜勤又還給了俞國振。
俞宜今陪著笑道:“閣老在蘇州那繁華之地,哪裏看得上這個,倒是周兄,今後要經常來這兒,沒有個落足的地方不方便——我成了俞氏族長,這幢宅院自然是歸周兄了。”
那周兄哈哈大笑起來,大約是覺得非常暢快,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少年變聲的嗓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這幢宅院,是我的,誰想把它送人,先得問我同意不同意。”
隨著話聲,俞國振出現在門前。
俞宜今瞥了他一眼:“小畜牲,大人說話,哪裏輪得到你來插嘴,滾一邊去,過會兒再與你算賬!”
他神情是凶態畢露,看著俞國振的目光裏完全沒有一絲親情,俞國振回看了他一眼,讓他心中突的一跳。
現在俞國振可是手中沾了數人之血的,目光中自然有一種殺意。而跟在俞國振身後的俞宜勤,則露出輕蔑的冷笑。
他雖然見識限於襄安一隅不算很廣,可是他明白一點,自己這個堂侄是個狠人,俞宜今這番謾罵,隻會讓俞國振下定決心。
“小畜牲?我姓俞,你也姓俞,我祖父與你的父親是親兄弟,我曾祖父便是你的祖父,你罵我是小畜牲,豈不是罵他們都是畜牲!他們是畜牲,那你又是什麽東西?”
俞國振一步步走了過去,俞宜今對他的最大印象還是三年多前他扶喪回來時的情景,那時這小子不但木訥,而且神情恍惚,雖然這兩個月來他也遣人回來打聽過,得知俞國振在帶著一群少年操演,甚至還擊殺了一夥水賊,可俞宜今卻一直認為,這隻是自己二哥俞宜勤和五哥俞宜軒推出來的傀儡。
因此,俞國振那一瞥而來的眼神先是讓他心中凜然,緊接著鋒利的言辭,又讓他麵紅耳赤。
“你,你!”他氣得手足發顫,起身上前來掄起巴掌就要向俞國振抽去,卻被俞國振一把抓住手腕。
這個時候他才驚覺,現在站在他麵前的俞國振,並不是三年前的少年。這三年來俞國振的個頭明顯拔高了,甚至比他還要略高一些,而力氣不在他之下,反應的敏捷更是遠勝過他。
“哼!”
俞國振一把將他推開,俞宜今踉蹌了幾步,險些撞在了牆壁上。
“反了,反了,好大的膽子,竟然對長輩動手!”俞宜今頓足大叫:“來人,來人!”
隨著他的喝聲,四個健仆從屋外搶了進來,這都是他從南京城中帶來的人,俞宜勤一眼看去,冷笑了聲:“好哇,老六,你可真是出息了,帶著外人欺到自家頭上!”
“把這小畜牲抓起來,給我打,狠狠地打!”俞宜今此次來就是撕破臉的,如果俞宜軒在,他有功名在身,俞宜今還有幾分忌憚,可是現在俞宜軒不在,他自然是無所顧忌。
至於族長俞宜勤,他根本不放在眼中。
“嗯?”四個健仆向俞國振撲了過來,俞國振哼了一聲:“大柱二柱!”
“砰!”
兩個少年從屋外搶了進來,手中都拎著棍棒,他們早就得了俞國振示意,進來後毫不猶豫掄起棍子就砸了下去。
目標當然是那四個健仆,雖然對方人數多些,可是他二人手中有棍棒,而且跟著高不胖習武這麽久,身手都極為靈活,轉眼之間,就打得那四個健仆鬼哭狼嚎滿屋子逃竄。
“這……這……”俞宜今氣得手中足冰冷,他大叫道:“來人,來人!”
但卻沒有人理睬他,他從南京城帶來的也隻有這四人,其餘人手,可都是跟著那位周兄來的!
“周兄,周兄!”他向著那位周兄拱手道:“你看,當著周兄的麵,這不孝忤逆的小子尚敢如此!”
“哼,宜今,還是你鎮不住啊。”那周兄抬著下巴哼了一聲,然後大聲道:“都給我住手!”
“啊啊啊!”慘叫聲更響了,大柱二柱哪裏會聽他的,不但不住手,反而打得更凶,方才還隻是皮肉傷,現在幾下子打去,那是當真要打斷那四名健仆的腿了。
“住手,我讓你們住手,沒有聽到嗎?”那周兄見自己的話也沒有用,厲聲大叫起來:“再不住手,我便將你們通通送官!”
俞國振笑了一下:“那就暫時住手吧。”
得了他的吩咐,大柱二柱這才收住手,而那四個健仆已經被打得哀哀痛呼,一個個鼻青臉腫,走起路來都是一拐一瘸。
那周兄看了俞國振一眼:“你這少年,心倒狠毒,將人打成這模樣!”
俞國振沒有理睬他,又向高家兄弟下令:“我隻是說暫時住手。”
大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二柱卻聰明得多,立刻掄起棍棒又是抽了過去。那四個健仆正在收拾傷口,原本以為逃過一劫的,沒有想到又開始了。
高家兄弟的棍棒打在這四個健仆的身上,抽的卻是那個姓周的臉,那姓周的勃然大怒,尖聲叫道:“來人,來人,給我打!”
隨著他的大叫,十多個豪奴衝了進來,瞬間將屋子擠得滿滿當當,就在這些豪奴準備動手,高大柱不慌不忙地吼道:“行動!”
屋外又衝進來一群少年,隻不過這群少年的手中不再是棍棒,而是鋒利的纓槍。那姓周的還要再叫,猛然間覺得耳畔生風,然後轟的一聲響,仿佛被一個響雷砸中了腦門,他耳朵裏就隻剩餘嗡嗡的聲音。
緊接著,小腹又是劇痛,他嗷的一聲響抱著小腹彎下腰去。
打擊並未結束,背上又是一痛,這一次他的身體再也扛不住,直接趴在了地上爬不起來了。
“拖出去。”
動手的當然是俞國振自己,他下令道,而高家兄弟一人扯著這姓周的一隻腳,直接拖出了大門。
旁邊的俞宜今已經完全呆傻了,這驟然發生的變化,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他知道俞家在操演家丁,但他打聽的消息,那些家丁是由五哥俞宜軒控製的,而且他覺得便是幾十個家丁,也不可能是跟著這位周兄來的豪奴的對手。
所以他是帶著極度的自信來的,可結果卻完全出乎他意料!
原本在他印象中木訥的堂侄,現在展示出的凶蠻,讓他一時之間無法做出反應,等他回過神來,那個周兄已經被拖了出去,而他的十餘個豪奴也個個麵如土色。
因為十八個少年或執棍棒或拿刀槍正逼著他們,將他們也帶到了門外!
“跪下,都跪下!”羅九河活蹦亂跳地下令,那些豪奴最初時是極不情願的,結果這小子一刀便捅了過去,將一個豪奴臀部捅得鮮血淋漓慘叫不止。
“下一次就不是捅屁股,直接割你們蛋蛋。”羅九河吼道:“也不打聽一下我們家小官人的威名,竟然敢跑到這來鬧事……讓你們跪下,還要小爺再重複嗎?”
昨天殺水賊之中,他立了功,也受了俞國振的表揚,這個時候興奮勁還沒有過去,做起事來當真是果決幹脆。
這些豪奴臉色哭喪起來,他們知道十五六歲的少年是最難對付的,這年紀的小子都不知天高地厚,下起手來是又果決又狠辣,他們犯不著為了這點事情去吃刀子。
而且這些家奴,原本就沒有什麽自尊與榮譽可言,因此一個一個,竟然真的全部跪了下去。
這個時候,俞宜今才跟出門來,看到這一幕,眼前猛然一黑:“禍事了!”
俞宜勤卻冷笑:“禍事?老六你帶著外人來,那便是禍事!”
“俞宜勤,你不要不知好歹,我難道未曾告訴你這位周兄的身份?他可是閣老的侄兒,你……你……你竟然放縱這小畜牲毆打閣老的侄兒!”
隨著這聲,少年們有些愣神,而被拖出來的那姓周的,這時終於緩過氣,發出桀桀的慘笑。
“你們……你們敢打我?竟然敢打我!我伯父是閣老,你們都要死,我一紙名帖送到官府裏,你們都要死!”
這聲音凶殘猙獰,帶著滿腔怨毒,證明這絕對是他的真實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