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漢家自有霸王道(四)
李虎三盤坐在石礅之上,臉色還有些蒼白。
這石礅是用來拴纜繩的,或許是因為俞國振的惡趣味,希望以此顯示新襄寨水泥生產的強大,這個水泥石墩的個頭幾乎抵得上半個人。盤坐在上邊,身後是嘩嘩的江水,麵前是空闊的碼頭,再遠,就是玉帶般的水泥路。
李虎三是第一次來此,上回他才到龍門島,就給俞大海一炮轟走。當時他還受了傷,那傷勢至今尚未痊愈,使得他無法參與劉香老與鄭一官的大決戰。
也正是因為沒有參與這次大決戰,他才撿得一條姓命。當劉香老的殘餘人手跑來尋他拿主意時,他思忖再三,決定來投靠俞國振。
比起主動攻擊劉香老的鄭一官,李虎三覺得,自己這方與俞國振的仇怨要稍輕,雖然張賦是死在新襄,可那畢竟是自己這方主動挑事。
他的眼睛在水泥路兩邊打著轉兒,那兩邊已經種上了大樹,俞國振是整體從山上移來的成樹,將分叉的枝葉鋸掉一部分,又用草繩包住根係,然後才整體移植過來。加之欽州濕熱,植物生長極快,所以這些樹都活了過來,隻待經過一番春雨,便可綠樹成蔭。
就算是現在,也已經隱隱現出幾分春光來。
“這個俞寨主,是個講究的人。”李虎三心中暗想,眼中閃動著凶猛的光芒。
他如今窮途末路,故此來投靠俞國振,但在他內心深處,當然不是很服氣。畢竟他也是縱橫四海的人物,而俞國振雖有潛龍之名,在西海卻隻是新近崛起。所以,在李虎三內心深處,也未嚐沒有尋找機會取而代之的念頭。
這是人之常情,一來投靠便死心蹋地的事情,才是極少有的,就連俞大海,若不是自家兄弟的親人落到了俞國振手中,他也沒有如此聽話。
“虎哥,你說那俞寨主會如何待我們?”在他身邊,一個海寇低聲道。
“那還用說,定然是喜出望外,沒準還赤著腳出來相迎!”另一個海寇大大咧咧地道:“虎哥說的不錯,他千裏迢迢到欽州來建這樣一處基業,一看而知,是想做大事的,自古以來欲成大事,哪有不招攬人才的道理!你瞧他手下都是些什麽人物,俞大海當初在香老手下,也不過是管著一艘二百料船的船頭,那荀世祿更是一個水手。若是得知虎哥來了,想來這新襄寨水師頭領之位,非虎哥莫屬了。”
李虎三瞪了他一眼:“不說話沒人會當你作啞巴,也不瞧瞧這是何等地方,到處都是耳目!”
他們一夥,總共也有近百號人,混雜於碼頭之上,在他們外邊,則是五六個在碼頭巡視的家衛少年,略帶緊張地瞪著他們。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貨,一個個凶悍異常,目光也極為不善。
“真想不明白,張賦怎麽會敗在這樣一群菜鳥手裏……香老當初讓他來主持此事,而不是讓虎哥來,根本就是大錯特錯。”斜睨了那幾句家衛一眼之後,又一個海寇低聲嘀咕。
李虎三也製止不了這些人滿口胡說八道,他確實在海寇中有威信,若是戰時,他要這些海寇去自殺都沒有問題,可這時要想封住他們的嘴,實在是比要他們的命還困難。
就在他們竊竊私語,已經說到將來李虎三當了水師大頭目之後,眾人要如何吃香喝辣,突然間,新襄寨那邊傳來了尖銳的哨聲。
緊接著,他們看到,一百餘名身著統一製服的少年從寨中出來,說是少年,都是十五至十八歲的男子,充足的營養與規律的生活,讓他們生長得都比較高大,至少比起這些海寇,在個頭上絲毫不差。
他們分為四列,順著水泥路整齊地走了過來,然後李虎三隱約聽到“齊步跑”的命令,四列縱隊開始向這邊小跑。看起來跑的步子不是很大,速度也不是很快,但整支隊伍的移動,卻極為順暢,根本沒有一般人成群結夥時的散漫。
“果然,這是列隊來歡迎咱們了。”海寇中有人吃吃笑道:“本當如此,聽得虎哥威名,那位俞寨主要是個有眼色的,就該直接讓虎哥坐第二把交椅!”
“就是就是,第二把交椅還有些委屈了虎哥,也就瞧著他們這誠意,勉強先坐一段時間吧。”
“我聽聞新襄寨中有不少好東西,還有些漂亮娘兒們,虎哥,你坐了第二把交椅,可不能隻顧自家受用,有啥好的,咱們這些老兄弟也得能落一些,畢竟也隻有咱們這些老兄弟,才會與虎哥一條心!”
諸海寇全然把這當成了一場把戲熱鬧,看著家衛少年們象條長龍般跑來,一個個談笑風生。李虎三卻皺了皺眉,向著河裏看了一下,特別看了看那些船。
隨著家衛少年接近,他們的腳步聲也越發明顯。這些家衛穿的都是牛皮底的靴子,靴底與水泥地麵磨擦時,發出刷刷的聲音,而一百餘人的腳步同時發出這樣的聲音,聽到人耳中自有一種氣勢。
到這個時候,李虎三手下的海寇們漸漸斂住了笑。
“敗在這等人手中,張賦輸得不冤!”他們當中不少人心中都如是想。
“看來俞寨主倒是有幾分本領,練得一手好兵,這些家丁,算是不差了,虎哥,咱們有這些人手,何懼官兵與鄭一官?”
“是極,等虎哥見過俞寨主之後,便向他借人借船,咱們殺回廣州去!”
原本這些海寇嘴裏都是今後在新襄寨當如何,但此刻卻全變成了如何向俞國振借兵殺回廣州。李虎三哼了一聲,他明白自己這些老兄弟們的心思,他們原本以為在新襄寨裏輕易便可以出人投地,可現在看明白了,新襄寨並不是可以任他們呼風喚雨的地方。
就憑著這些家衛少年,他們人便是再多一倍,過會兒見著俞寨主,照樣得客客氣氣的。
家衛少年來到了碼頭廣場之上,他們這時才散開轉為齊步走狀態,轉眼之間,他們便將李虎三等諸人團團圍住。
此時諸海寇也看出不對勁來,這哪裏是列隊歡迎,分明是將他們當成了入侵之寇!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虎哥,咱們該怎麽辦?”
“俞大海呢,荀世祿呢,讓這二人出來說話!”
眾海寇七嘴八舌,而家衛少年雖然隱隱把他們包圍,卻在一聲令後停步不前,李虎三的心並沒有因此放下,相反,懸著心的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那位俞寨主……究竟是何意思?”
“哪一位是李虎三?”他正猶豫的時候,家衛少年身後,走出一個白衣人來。
說是白衣人,此人身上的衣裳款式,雖然與那些家衛少年一般,但顏色不是草綠色,而是白色,李虎三很熟悉這款式,俞大海手下的那些以前的海寇們,如今也穿的是這種製服。不過此人有些不同,他的肩章上,繡著的不是杠杠,而是一朵小紅花兒。
“在下便是李虎三,閣下氣度不凡,莫非就是西海潛龍俞寨主?”李虎三見這人顧盼之間自有威儀,年紀雖然不大,舉止卻是極從容,便上前拱手行禮道。
那人卻背著手,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好一條漢子,不過眼光卻不咋樣。”
“閣下此言何意?”李虎三沉聲問道。
“我姓羅,名九河,乃是俞公子麾下漁政局司局。”那人噗笑起來:“將我誤認為是我家公子,此前又投得那個隻知道劫掠卻不知營生的劉香,你李虎三的眼光,自然是不咋樣!”
“你是什麽東西,竟然敢如此跟我們虎哥說話!”聽得羅九河的話之後,海寇頓時炸了,一人衝了出來,指著羅九河喝罵。
然後這人便被兩枝纓槍逼住,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枝纓槍掃來,將他直接掃倒在地。
“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吧?”羅九河上前一腳踏在那海寇身上,臉上帶著譏諷之色,看著怒氣勃發的諸海寇:“李虎三,你的眼光還要犯第三次錯麽?”
李虎三臉皮劇烈地抽了起來,他開始懷疑,自己來投新襄寨,是不是一個錯誤。
“你們這些廢物,回過頭瞧瞧吧。”羅九河又喝道。
他們回過頭去,隻見碼頭上停靠的幾艘新襄戰船上,不知何時推出了佛朗機,炮口正對著他們。李虎三看了一眼,倒沒有什麽畏懼,因為他知道,對方想要屠殺的話,原本用不著這些佛朗機。
“我要見俞寨主。”他沉聲道。
“你覺得……你們這群喪家之犬,有資格見我們寨主麽?”羅九河輕蔑地道。
“那我要見俞大海荀世祿,當初他們對我們是信誓旦旦,說新襄水師需要人。”
“新襄水師是需要人,卻不需要一群垃圾、飯桶、敗類、殘渣!”羅九河突然破口大罵道:“你們瞧瞧你們都何待模樣,一個個歪瓜裂棗兒!便是披著衣裳,也象是海猴兒跳上了岸!跟著劉香老,你們做得都是什麽狗屁事,勾搭紅毛蕃鬼,殘害我大明同胞!便是最下賤的銀賊,也比你們這些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貨色強上十倍!”
他暴風驟雨一般的怒罵,讓諸海寇完全不知所措,這與他們想象中的熱烈歡迎,根本不是一回事!而且,似乎也不象隻是給他們一頓殺威棒,然後就好吃好喝哄著,倒象是要清算他們過往所犯的罪行!
“我家小官人,懶得見你們這些海上的垃圾,他說了,你們何時象個人了,何時再放你們……都聽清楚了,你們從今天起,便是我們的苦力!”羅九河又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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