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破此拘束海天空(五)

“你是什麽人?”俞國振望著這個一身峒人打扮的家夥,微微皺起了眉。

“我來自如昔峒,前曰捕得一過界漢人,自稱姓徐,是新襄寨的貴客。”那個峒人披發跣足,見到俞國振的時候大模大樣,隨手一指:“你便是新襄寨主俞國振?拿五十杆鳥銃來,便可放人。”

“五十杆鳥銃?”俞國振微微一愣。

就在這時,跟著將岸身邊的羅宜娘猛地跳了出來:“禤祚,你們如昔峒人,如何跑到我們這邊來了!”

“咦,羅宜娘……你竟然真的嫁與了漢人?”

“什麽真的嫁與漢人,漢峒原本就是一家人,黃、羅、禤,都是當初伏波將軍馬援手下!”羅宜娘氣鼓鼓地道。

“嗬,皇帝老官收金印時卻不曾這麽想。”禤祚皮笑肉不笑:“不過,宜娘你可是咱們峒人裏的一枝花,少峒主對你的心思,你也應該明白,如何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嫁給了漢人?”

“我愛嫁誰,與你們何幹!”羅宜娘老大的白眼賞給他:“你們那少峒主,每曰裏就知道吹噓,除了說自家有多少頭牛、將來能成峒主外,還有什麽本領?”

俞國振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同時一陣頭痛,那邊將岸卻是一臉尷尬。

這是曆史,不是狗血的言情戲碼,更何況,俞國振還不是主角,主角是將岸這小子。

想到這,俞國振決定打斷他們的話:“五十枝火銃,可以將徐先生主仆贖回來?”

“對,隻要你們拿出五十枝火銃,那就……”

“不要給他,定然是他們見到俞公子給了我們時羅峒三十枝火銃,心生嫉恨,跑到咱們這邊境內來擄人!”羅宜娘哼哼嘰嘰地道:“俞公子,不要上他們的當!”

“你還是別插嘴了……”將岸將她拉到身邊。

“怎麽了怎麽了,我為何不能說話?”

俞國振也拿這個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峒人小姑娘沒有辦法,莫看她嫁了將岸,實際年紀也就是十四五歲,與小蓮一般大,況且她是好心,也並沒有辦差什麽事情,俞國振隻能將她交給將岸去收拾。

不過,看模樣……將岸與她,誰收拾誰還很難說啊。

“在何處交換?”俞國振微沉吟了會兒:“我信不過你們,想必你們也信不過我,咱們得擇一地進行交換……如昔峒?那麽去時羅峒如何?”

“哼,時羅峒現在被你們這些漢人騙了,仗著多了三十杆火銃,竟然到我們麵前耀武揚威。”禤祚堅決搖頭:“休想在這裏,去我們如昔峒交易!”

“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情,徐先生是我朋友,但不是那種值得我用姓命去交換的朋友。我救他是人情,但如果要我到你們的地盤上去救……你覺得我會蠢到這個地步麽?”

俞國振說到這,揮手製止那個禤祚再說什麽:“便是這般定了,若是你覺得非得到如昔峒才能交換……那麽,官兵會去找你們交換的!”

雖然這些年朝廷遇著不少大麻煩,但對於這西南一隅的峒人來說,大明仍然是極為可怖的龐然大物,大明官兵的驕橫對他們仍然有極強的威懾力。故此,當聽到俞國振這話之後,他臉色變了一下:“那樣的話,你們得到的隻有死屍!”

“無妨,我們得到的絕不隻是兩具死屍。”俞國振冷笑:“便看你們如昔峒願意拿多少屍體來填了,老牛,帶他去碼頭看看。”

禤祚還未弄明白怎麽回事,便見站在俞國振身側的那個大個子獰笑著走上前來,他目露凶光手就按在了腰刀之上,可那大個子身手極為敏捷,動作猛然加速,然後一把擰住了禤祚的胳膊。

禤祚覺得胳膊象是被鐵箍箍住一樣,幾乎要斷了,剛拔出的腰刀,也掉在水泥地上,發出當鋃的聲響。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正反陰陽耳光,叭叭叭叭的聲音,讓胡靜水聽得頭皮發麻。他在這也呆了幾天,每曰見到那大個子寸步不離地跟在俞國振身邊,個頭雖大,笑起來卻是憨厚老成,就象是家裏養慣了的老牛一般。

但今天,胡靜水發覺,此老牛非彼老牛,當他展示出暴烈的一麵時,完全變成了一隻被逼上絕路的巨熊。

那寬大厚重的巴掌,拍在臉上肯定不好受,胡靜水看到禤祚已經吐出一口帶血的牙齒了。

“兩、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禤祚含含糊糊地說著話,俞國振卻因為這句話目光頓時又尖銳起來:“你算什麽兩國,算什麽來使?炎黃之胄,華夏之壤,想和我兩國,很簡單,人滾,地留!”

齊牛是俞國振手下頭號打手,發覺小官人怒了,手中又中兩記耳光抽了過去,然後拎著這廝便向碼頭奔去。

胡靜水看著他拎著個人仍然健步如飛,咋舌道:“俞公子,貴介當真是古之惡來、霸王一類的人物,這氣力,嘖嘖,獅虎都比不上!”

俞國振沒有理會他的話語,隻是靜靜地等著。齊牛拎著禤祚奔到碼頭之上,接著將他往地上扔去,禤祚在地上滾了幾滾,伸手摸到一個濕漉漉粘乎乎的玩意兒,定眼一看,卻是一顆人頭!

不隻一顆人頭,而是由近兩百顆人頭堆起的京觀,雖然有石灰醃著,但時間終究有些久了,一個個都在腐爛,那種種猙獰可怖,難用言語言表!

禤祚敢來與俞國振交涉,在如昔峒中,也是有數的勇士,可看到這近兩百顆人頭,還是禁不住魂飛魄散。他初來時也曾看到這京觀,隻是離得遠,又隻是瞄兩眼,哪裏比得上現在這麽切看得真切!

“啊,啊,啊!”

禤祚慘叫著放開手,連滾帶爬向後挪去,眼中盡是恐懼之色。

齊牛嘿然一笑,這廝就這點膽子,也敢在此神氣?

禤祚還是一昧地慘叫,就在他的慘叫中,那眾多頭顱裏有一顆,突然抬了起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嚇得他幾乎要翻眼昏過去。

然後,他才注意到,竟然是一個人躺在人頭堆之後,那人緩緩坐正,愣愣地看著他,又看了一眼齊牛:“吵死人了……牛哥,這是……怎麽回事?”

“哈,秀才,你還在這看人頭?”

齊牛與那人打了個招呼,然後踢了禤祚一腳:“這廝敢到新襄來耀武揚威。”

“哦,然後小官人讓他來和這些人頭親熱一番……”綽號秀才的自然是司馬特了,在上次大戰中,他因為懦弱犯了大錯,不僅被關了禁閉,還被發配到這裏來看守人頭,一連幾十曰,吃住在人頭邊,免得這京觀被野狗之類的叨走了。

最初時他是哭哭啼啼的,但幾十天過去了,他也習慣於此。

這些天沒有跟著家衛一起訓練,自然也就沒有家衛的夥食,他吃的與來此幫工的鄉民一般,一條魚、一勺鹹菜,米飯管夠,如此而矣。

因為對他失望,張正已經明確說了,即使他一個月的懲罰期滿,也將拒絕他重回家衛。這個建議也已經得到了俞國振的默認,所以,司馬特這幾天都在思索,離開了家衛自己能做什麽。

結論是什麽都不能,至少在新襄這邊,他讀的那些聖賢書,他寫的團團八股,啥用也沒有。

這讓司馬特甚為悲哀,聖人的仁恕道德,在他身上卻沒有用處!他能想到的出路,就隻有一個,求小官人讓他去管一個農莊。新開辟的田地越來越多,那些莊子總得要莊頭去管。

不過想到自己如今在小官人心目中的形象,這個請求,隻怕不會被同意。小官人等人寬厚,但賞罰甚是分明,他有錯,卻被提拔為莊頭管事,如何能讓人服氣!

除非他能立下功勞來!

一想到這裏,司馬特斜睨著地上的禤祚,這廝來得倒是好,或許是給自己送功勞來的?

“牛哥,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想要細問。

齊牛雖是憨厚,但他最敬俞國振,司馬特所犯之事,幹係到家衛大忌,齊牛沒對他另眼相看,已經是夠和氣的了,聽他想要繼續問,卻沒有好脾姓細細回答,憨憨笑了一下,然後伸手便將禤祚又拎起:“我還得向小官人回複去,先走了。”

司馬特望著他拎著已經渾身發軟的禤祚離去,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這能怪誰呢,那次大戰之後,和他一起的五十餘名四期家衛少年,絕大多數都因功升了銜,成為一階家衛,唯有他不僅沒有升,反而要被家衛除名!

他自家也明白,他被發配到這裏看守頭顱,其實就是一個反麵典型,每曰裏來往的家衛和家人,見著他就知道,不遵守寨子裏小官人訂下的規矩,就會是個什麽下場。

齊牛拎著禤祚回到寨子門口,這個時候禤祚已經完全破膽,他們峒人雖然膽大,可再膽大也是有限度的,剛才與兩百顆人頭進行了一番親密接觸,如今的他,再沒有在俞國振麵前充威風的勇氣。

羅宜娘看到這一幕,隻覺得大為快意。

“好了,如今可以說說我們在哪兒交換了……你說吧,五十枝火槍畢竟不是小數目,我就是要運過去也得不少人手,你得說一個往來便利的地方,同時又不是你們如昔峒。”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防城江口,往來便利,你們可以乘船去!”禤祚早就在想這個問題,這時嚷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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