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惜哉烹牛非庖丁

從大柱二柱協助俞國振教授第一批家衛少年開始,在教會他們如何適應戰場情形上,便可謂無所不用至極。當初羅九河、葉武崖也沒有少吃這方麵的苦頭,但這二人後來磨礪出來,成了家衛少年中的佼佼者。

張正能被任命為教導隊隊副,也是這樣的佼佼者之一,而且,與齊牛訥於言語不同,他言辭刻薄尖銳,下手也是蠻不講理,一句話,就是簡單粗暴。

司馬特這模樣讓他非常失望,第四批家衛少年,可以說是他一手練出來的,用的是俞國振留下的《新衛艸典》。張正自覺自己練得不比大柱二柱他們時差,甚至隱約覺得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沒有想到還沒有到關鍵時刻,這個一向以聰明和接受能力強得他歡喜的秀才司馬特,卻讓他失望了。

“不,不……”望著那個海盜少年一步步逼近,司馬特手足發軟,顫聲喊了起來:“我方才未殺你,我未殺你……你也不能殺我!”

那海盜少年卻沒有他那麽多廢話,若不是繩索上串著的死屍讓他跑不起來,他早就衝了過去。

旁邊的少年們看到這一幕,都是大氣都不敢喘。

倒不是他們沒有袍澤之情,可是眾人都明白,這是在執行軍法,而軍法是絕不容情麵的。

“你不能殺我……啊!”

司馬特一步步後退,不知不覺中,便退到了木柵欄邊,被木柵欄一絆,他仰倒在地。那海盜少年看到機會,奮力向前,挺著矛就刺了過來。司馬特慘叫著閉上眼睛,心中既是怨恨,又是驚怒。

在他的尖叫聲中,一根尖尖的東西刺中了他的胸前,他渾身顫動,覺得力氣瞬間淌走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失望的聲音響起:“蠢貨,懦夫。”

他微微睜開眼,刺中他胸前的,便不是那海盜少年撿起的纓槍,而是張正手中執的纓槍。那海盜少年胸口縮開了一朵血花,他努力盯著張正,而張正纓槍槍尖上,正滴著血。

海盜少年勉強轉過頭,目光與司馬特的目光相遇,司馬特從中看到了嫉妒,對他能活下去的嫉妒,也看到了痛恨。在那一瞬間,司馬特覺得有種玄妙的感覺,海盜少年痛恨的並不是殺死他的張正,而是饒了他一遭的自己。

“你不配穿身上的這家衛衣裳,小官人回來之後,我便會稟報此事。”一腳將海盜少年踹倒,張正厭惡地看了司馬特一眼:“把他綁起來,扔到一邊去,記住綁牢了,別給他壞了小官人大計的機會。”

幾個少年圍上來,用還熏著海盜鮮血的繩子,將司馬特綁了起來,拖進了一間木屋之中。木屋隨後被關了起來,因為門窗緊閉,原本采光較好的木屋裏極是昏暗,司馬特蜷在木板之上,嗚嗚痛哭起來。

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模樣。

就在那些海盜殲細被帶走後,羅九河又對逃入寨中之人說道:“諸位都看到了,來的賊人濫殺無辜,若是諸位想活,就隻有與他們拚命……咦,獨孤大人,你也在此!”

獨孤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他今曰來赴宴,穿的是一身便服,方才逃命時過於狼狽,弄得帽子也歪了衣裳也破了。他不是傻子,見新襄寨中模樣,便知道新襄寨對此次襲擊早有準備。

那隻證明新襄寨事先知道海盜會來襲擊,但卻沒有通知他們!

“羅管家,今曰之事,你怎麽說?”他瞪著羅九河道。

“今曰守住寨子,每人都有五兩銀子的賞銀,若是替我們出戰,每人再加十兩銀子,若是戰中有所斬獲,生擒一人三兩銀子,首績是二兩銀子。”羅九河笑了起來:“把總大人,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有命……”獨孤星正要說“有命才有錢花”,就在這時,那邊海盜殲細被處死的慘叫聲傳了來,他臉色頓時一變。

他曾在遼東晃過,手底下倒也是見過血的,沒有被這慘叫嚇得雙腿發軟。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情,若是新襄寨做得更絕一些,將他們這些人殺盡了,再推說是海盜幹的,那他們豈不白白送了姓命?

一念及此,他頓時改了主意:“既有此命,敢不相從?”

羅九河聞言,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獨孤大人,我也不瞞你,事先確實得到消息海盜欲來襲,隻不過沒有想到會是在今曰,如今寨子裏就隻有一百二十餘人,必須守到我們小官人回來……我家小官人的慷慨你可是深知的。”

獨孤星心中一動,他咬了咬牙:“羅管家,你給我一句實話……俞公子是不是故意引他們來?”

這個問題讓羅九河有些為難,猶豫了一會兒,他沒有回答。但已經無須回答,獨孤星完全明白這背後的含意。他吸了口冷氣,嘴巴張得老大,看著羅九河好半會沒出聲。

顯然,那位俞公子布下了今曰之局,他想要的,不是小打小鬧,而是將西海的海盜們一網打盡!

“這般雄心壯誌,莫非又是一個李成梁一般的人物?”獨孤星回過神來,他眼中也閃過一掠野心。

他在遼東沒有混出頭來,調到欽州擔任這個窮得叮當響的把總,心裏如何情願!若是俞國振真的能做出什麽事業來,他或許也可以借著這東風,成就一個封妻蔭子!

“便依著羅管家了,隻是事後的賞賜,羅管家能做主?”

“自然能,區區一些銀子,不放在我家小官人眼裏。”

兩人達成協議,獨孤星便出麵開始招呼官兵,他是把總,在這裏的他的部下便有百餘人,而龍門島的蛋總跑得慢了,已經被海盜殺死,因此他也順利地將龍部島的兵丁收攏,再加上各巡檢司的弓手,這一湊合,竟然湊出了二百五十號人。

兩百餘杆纓槍和數十口腰刀被分發給了他們,至於其餘民壯,則是一人一柄套了鐵槍頭的竹槍。欽州多竹,這竹槍長達兩丈,也就是六米多近七米,拿了這樣的兵器,再看到寨中少年家衛布置防守井井有條,原本慌亂的百壯,也漸漸安下心來。

從進寨抓捕殲細,到收攏眾人,前前後後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那些搶先趕到的海盜,也嚐試著想要靠近寨子,卻被寨牆上一頓火銃射了回去,隻扔下了七八具屍體。

這個時候,張大疤拉所船的大船終於靠上了碼頭,他沒有急著下船,用望遠鏡看了看新襄寨的情形,發覺裏麵並沒有亂起,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張大哥,看來寨子裏也有些準備,想要乘亂奪寨是不可能的了。”在他旁邊,那個捕快頭目出謀劃策道:“於今之計,隻能強攻,不過你看那邊,那是姓俞的狗賊過江去跳嶺頭的船,咱們派些人去把那幾艘船奪來,姓俞的狗賊就算是得到消息,一時半會也無法過江,隻能在那邊看著這裏幹著急!”

“好計,好計!”張大疤拉拍手道:“就依你之言,我看那邊隻有兩個看船的小賊,我撥五十人兩條船與你,你去將船奪來!”

那捕快頭目領命去了,張大疤拉這才帶著自己的親信上了岸,才上來便嗅到彌漫的酒香,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姓俞的小子倒是知道我們要來,好酒好肉都擺著了……他奶奶的,你們不去攻寨,卻在這胡吃海喝!”

他的手下登岸之後,倒不急著去攻寨,看到碼頭上一片狼籍的酒席,紛紛先大塊朵頤一番。從上午到現在,就隻是在船上弄了點飯團之類的湊合,眾人也確實都餓了,加之張大疤拉談不上什麽軍紀,見有人帶頭吃,便人人都是一擁而上。

張大疤拉喝罵了兩聲,旁邊有個兄弟笑道:“大哥,兄弟們打到這也都餓了,先墊墊肚子,也好有氣力去殺那些蠢貨。”

“罷了罷了,就依得你們。”張大疤拉見喝止不住,也不以為意,他倒不怕這酒菜之中有什麽問題,因為就在方才,他還看到寨子裏請來的客人在此吃喝。

自然也有人給他呈了酒菜來,他也不嫌油,直接抓了把鹵牛肉便大吃大嚼,吃了兩口後道:“這牛不差,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我來烹製,味道比這要更好。”(向紫釵恨大大致敬,借用了《斜風》裏的一個橋段)原來張大疤拉在成為海盜之前,曾靠屠牛為業,特別擅長鹵牛肉,此時自覺大計將成,不免有些原形畢露了。

“張大哥,劉香老那夥子尚未下船,他們是何意思,莫非要等著我們打頭陣,他們好黑吃黑?”吃了幾口牛肉,他身邊又一個心腹道。

張大疤拉回頭一看,果然,劉香老派來的張賦,真沒有下船,不僅他沒有,他帶來的五百人,都沒有下船!

張大疤拉心中不快,點了一個人去催促,不一會兒,張賦帶著人下了船,但他也沒有帶太多,隻是三百人,仍留著兩百人守在船上。

“張兄,你們這就有些不厚道了,莫非等著我們衝鋒,你們來摘果子?”張大疤拉沉聲問道。

“果子?我在船上看了,這寨子的守備森嚴,至少有三百人在寨牆上據守,擁有的火銃數量超過三十枝,張大疤拉,你有本事倒是攻給我瞧瞧。”張賦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客氣。

“那依著張兄的意思?”

“先試攻一下吧,你的這群酒囊飯袋,留著做什麽?”張賦哼了一聲。

“那好,我就攻一回給張兄看看……弟兄們,人家劉香老的兄弟可是嘲笑咱們是酒囊飯袋了,他娘的,咱們西海的男兒,幾時被人瞧不起過,盧大壯,你方才不是搶著要當先鋒麽,帶你的人去,破寨之後,裏麵的娘兒們隨你先挑,欽州城的府庫一半歸你!”

被點名的盧大壯頓時跳了起來,大喜道:“好,那我就破了這寨子給張大哥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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