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挑得廟堂風波起

俞國振騎在馬上,看著失魂落魄的張溥:“西銘先生讓我帶人大早出城來到此處,究竟是為了什麽?”

已經是一大早,昨夜張溥根本沒有睡好,也根本無心與俞國振談他的大計,當天色剛亮,便催促俞國振帶人陪他一起來到昨夜失火的莊子。

當他們到時,莊子周圍已經有些差役,張溥一問便知,這莊子昨夜遭了賊,被殺了數十人。不僅如此,官府清理莊子廢墟餘燼時,發現了一些槍頭,槍頭上有“俞”字字樣。

若不是昨夜拉著俞國振枯守了一夜,張溥真會懷疑,這莊子裏的事情,是俞國振做的。

但旋即差役們新的發現讓他震驚了,莊子裏竟然還有聞香教的物件,而且不是一件,是眾多!

另藏有甲胄、兵刃,甚至有鳥銃,數量足有百餘件之多!

這就是一件大案了,這個莊子是聞香教秘窟,基本可以判定,而聞香教在離南京城這麽近的地方暗藏甲兵,其所包藏的禍心,足以驚動遠在燕京的天子!

得知這一件事後,張溥已經開始瑟瑟發抖,還是俞國振命人將他摻上了馬,他才魂不守舍地隨俞國振回城。

途中俞國振又連問他出了什麽事情,張溥卻始終未曾開口。

他心已經完全亂了,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召集各方勢力暗中謀劃的地方,竟然是聞香教的秘窟!

更讓他傷心的是,他在做出無數許諾,花費了老大氣力,才籌措到的一萬二千兩黃金,也隨著這處聞香教秘窟的銷毀而被人劫去!

沒了這筆黃金,他拿什麽去買通宮廷內外,扳倒溫體仁推上周延儒!

周延儒不能上位,那他又拿什麽去完成對各方勢力的許諾!

而徹查起聞香教來,他前些曰子出沒於這個莊子的事情,會不會也被揪出?

此時他完全沒有心情與俞國振討論那兩書一報應該由複社來辦的事情,他想的是如何自保。

惶惶不安中,他進了城,這個時候,唯一能為他出謀劃策的,就隻有深知此事的錢謙益!

想到這裏,他連告辭都忘了,直接縱馬就向錢謙益的寓所奔去。

看著他的背影,俞國振搖了搖頭,目光中露出淡淡的譏諷:為他人做嫁衣裳,這是何苦!

他當然有資格這樣嘲笑,回到寓所之後,高二柱悄悄出現在他麵前,向他做了個手勢。

“昨夜被張溥纏了一夜,還沒有問你們有多少收獲。”俞國振笑道:“如何,是不是大獲豐收?”

“一萬二千兩……黃金。”高二柱還特意賣了個關子,然後嘎嘎笑了起來:“九河知道了要鬱悶了,他上回的紀錄,這次被武崖平了!”

少年家衛中良姓競爭的氣氛非常明顯,甚至在繳獲的戰利品上也要比個高下。上回桐城之戰,羅九河繳獲十二萬兩銀子,這一次葉武崖帶著原本留守在襄安的百名少年家衛夜襲,繳獲一萬兩千兩黃金,算是追平了羅九河的紀錄。

這個數字讓俞國振也極為吃驚,他原本以為最多是五六萬兩銀子,因為他記憶裏,原本曆史中張溥就是籌劃了六萬兩銀子幫助周延儒起複。由於他的到來,張溥謀劃此事的時間不僅提前了,籌得的錢財也整整翻了一倍!

俞國振現在非常同情張溥,雖然張溥也小有家業,可是這十二萬兩銀子,他從哪兒能再找出來!

不過同情歸同情,那現在是張溥的麻煩,而不是他的。在南京城又停留了三天,與方與智、孫臨、陳子龍、王傳臚等人一一話別之後,俞國振便乘船離開了這座古城。

與他一起離開的,足有近百人,都是這些時曰招募來的工匠。此時四方不靖,也隻有南方稍太平些,因此各處的匠人,如雷氏一族,聚於南京,卻很難討到生計,不得不賣身投靠。

其中最多的是窯工,俞國振很清楚,到了欽州,第一件事情恐怕是給自己造窯場,沒有足夠的磚窯、水泥窯,他想在欽州鋪開基建的攤子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這些人簽的是賣身契,雖然不知道俞國振會將他們帶到哪兒,可沒有一人擔憂此事——在這個年頭,為了混條生路,背井離鄉遠渡重洋者都有,何況其餘!

四月初十,他們到了上海縣,在這裏轉乘海船,順岸南下。

就在俞國振抵達上海縣的同曰,燕京城中,崇禎帝看著兩份奏報,一時之間,不知是哭是笑。

一份奏報來自於錦衣衛,另一份是應天府,都是關於秦淮八豔評議的。

“此前我還道他隻是胡鬧,沒有想到,那小子竟然還真鬧成了……秦淮八豔評議?國家正板蕩傾危之際,他卻搞些這般歌舞升平的鬧劇!”

崇禎的心情相當不錯,他口中的“那小子”自然是指俞國振,雖然嚴格來說,由於朝廷中這樣那樣的阻力,俞國振尚未有任何官職在身,但在崇禎心中,這已經是他的一員愛將了。

就在前幾天,俞國振“捐獻”給內庫的種珠之法,已經將第一年收入押解入庫,數量不多,一萬五千兩紋銀罷了,但是這才是第一年,按照有些內行的評估,到三年之後,當河珠真正大量上市,每年五到八萬兩的分成,總是有的。

這是淨收益,對於崇禎來說,是他可以繞過戶部支配的錢財。

“奴婢覺得,這小子有些猖狂得過了,得敲打敲打。”曹化淳一本正經地道:“皇爺夙夜憂於國事,這小子卻流連於脂粉之地……”

“不必了,若是他不好色,朕才要覺得睡不著。”崇禎微笑道,然後他自覺失言,板起了臉:“曹化淳,那聞香教莊子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若是管不住廠衛,早些和朕說,朕也好換個有擔當的!”

曹化淳暗暗叫苦,連忙跪了下來:“奴婢有罪,陛下聖明!”

見這老貨也不辯護,隻是認罪,崇禎翻了他一眼,心中卻是大為滿意。他為人剛愎,時時不忘敲打身邊之人,隻恐被百官小視,象曹化淳這樣的態度,在他看來才是端正。

“香賊狡詐,也不怪你,但是……此事幹係重大,你說那莊子,是不是俞國振遣人滅的,他與香賊可謂誓不兩立啊。”

曹化淳偷望了一眼崇禎的臉色,然後低聲道:“奴婢不敢亂猜,但是那小子倒是個膽大妄為的……若是他知道那莊子是香賊巢穴,必定會不報官直接殺過去。”

“哦,為何不報官?”

“一來官府處置香賊,自有法度,審理判決,遷延時曰長久,而且難免有漏網之魚,二來麽……香賊以妖術聚斂,其巢穴中多少有些錢財。”

崇禎怪怪地看著他,半晌沒說話,曹化淳跪在地上冷汗直冒,好一會兒,崇禎才道:“你這老貨,那小子也讓範閑給了你不少好處,你卻不幫他說話,這不是說他好殺貪財麽?”

“皇爺聖明,奴婢貪財了,是收了俞國振一些好處,但奴婢怎能因為這點好處,便昧著良心在皇爺麵前說胡話!”表忠心的機會到了,曹化淳自然不肯放過:“奴婢是皇爺的鷹犬耳目,皇爺就是奴婢的天……奴婢不敢有絲毫隱瞞!”

“老貨,朕還不知道你的心思,小罵大幫忙!”崇禎聽得心中歡喜,卻還是不忘敲打了他一下:“罷了,罷了,這世上哪裏去尋那種十全十美的人物,俞國振這小子,好殺貪財喜愛女色,總算不是什麽大毛病,他屢立大功,朝廷卻無法給他賞賜,他搶得的東西,就算是給他的恩賞了。”

“奴婢定然讓範閑敲打他,讓他知道,朝廷……皇爺對他的厚恩,要他好生做事,不要辜負了皇爺的期望!”

見皇帝已經有些倦意,卻又卻翻案幾上的奏折,曹化淳小心翼翼地行禮退出禦書房。在門外抹了把汗水,這一次總算是糊弄過去了,但是……那個蠢貨張溥,做事情也太過不小心!

然而,他才出來不久,便又鐵青著臉,拿著一份錦衣衛的秘奏,飛快地跑了回來。

“有遼東關寧軍中參將吳三桂者,總兵吳襄之子,於山東布政司為人伏擊!”

雖然方才崇禎的心情極是不錯,但是曹化淳可以肯定,當他看到這個消息時,心情必定大壞!

與此同時,溫體仁也通過他的渠道,得到了南京城外小莊子的消息。

他得到的消息還要更多些,原因無它,“錢謙益”、“張溥”這兩個名字,實在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看來這個錢牧齋,果然是不安於林下……還有這狂生張溥,竟然改了自己的字,叫什麽天如,天如如天,不就是以為自己和老天一般?”

放下這封秘信,溫體仁眼中寒光四射,張溥在他看來隻是一隻不知死活上竄下跳的小蝦米,甚至張溥所倚仗的周延儒,在他看來也已經是落水的野雞。唯有錢謙益,聲望太高,威脅太大,而且此人老殲巨猾,若是給他機會,對溫體仁來說,是最大的威脅!

“既然你錢謙益與張溥混在了一處,給了我這麽好的一個機會,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溫體仁冷笑了一聲,提起筆,飛快地寫好了一封信。

他知道隨著這封信,一場血雨腥風將要被掀起,而且若是能成,他或許能將處處與他為做作對的東林黨人徹底趕出朝廷。到那個時候,他才能真正算是大權獨攬,整個廟堂之中,再無任何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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