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韶華側目望去,一個與她一般身量的粉衣少女挽著一個身著墨青色衣裙走進來。隻見那少女媚眼微婉,笑起來特別燦爛甜美,跟身邊的婦人一樣臉頰長有一顆美人痣。剛踏入房門,看見淩氏和綰華兩人臉上一致的陰鬱不悅,婦人急忙掙開少女的手,快步上前給淩氏行禮。

“二夫人萬福金安,三娘子萬福。”蘇氏慌恐的態度讓淩氏心裏覺得好過一些。

“蘇姨娘,你還沒給五娘請安呢。”淩氏見蘇氏起身,沉聲道。

蘇氏一愣,看著坐在綰華身邊靜默的少女,乍一望過去仿若淩氏年輕時的模樣,蘇氏不覺心裏大驚,連忙上前行禮,“五娘子萬福。”

韶華正想出手,被綰華一記眼光給瞪回去,她乖乖坐直身子,受她一拜。

可一旁的錦華看著可就不舒服了,待蘇氏退到淩氏身後站定,她這才上前。先給淩氏和綰華請安,然後慢慢踱步到韶華麵前,一臉甜美笑容地說:“聽說五姐姐一回來就大病,莫不是跟家裏八字不合,住不慣?”

淩氏聞言,勃然大怒,綰華卻先她一步上前訓責:“七妹妹這是說的是什麽話,五妹妹好端端在屋裏呆著,怎麽忽然掉到水裏去,這可誰都不知道。不過我倒聽說七妹妹當時也在花園中,不知你可知怎麽回事。”

錦華臉上笑容僵了一下,隨即轉身看著綰華,笑道:“興許是五姐姐覺得屋裏悶了出來才走走,雨後路滑,一不小心就掉下水。三姐姐忘了嗎,我可是第一時間就找人來幫忙,幸好當時我也在花園裏,否則可不堪設想。”

綰華盯著她不變的笑容,心裏極為憤怒。想當日韶華歸家才第二天,李勳卓因為剛剛做成一筆大買賣而大為讚賞韶華是他的福星,遂把店裏新近的幾款花式各挑了兩匹送來給淩氏,讓她幫韶華做幾套新衣裳,又帶了一盒天香閣的脂粉給她。這本該是闔家歡喜的日子,忽然間就聽到花園裏有人疾呼說韶華落水了。

人雖是救起來了,可整整折騰了兩個多月,韶華這才能穩穩當當地下地出門。

綰華私心認為是錦華推她下水,奈何韶華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別說回憶,連說話都不肯。時隔那麽久,現在再追問起來,也不得其因。

“三娘,夠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五娘現在平平安安就好。”淩氏出聲喝止。

綰華有些不情願,父母之間的關係本就不融洽,因為韶華生病,淩氏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韶華身上,蘇氏更像是八爪魚似的緊纏著李勳卓不放。相比之下,長得柔弱嬌媚的蘇氏,淩氏則顯得端莊榮華,妻妾主仆之別立見分曉。但蘇氏勝在跟李勳卓是青梅竹馬,還是李家老太太默許的通房丫頭,情誼自然要比淩氏跟李勳卓更深一些。

而錦華,雖為庶女,確實李勳卓和蘇氏的感情結晶,在二房地位儼然如同嫡出的女兒。

“既然三姐姐非說是我推五姐姐入水,那我現在就給五姐姐端茶道歉。”錦華走過去,接過丫鬟端上來的熱茶,小心翼翼地走到韶華麵前,一臉正經地說:“五姐姐,我雖是庶出,但爹爹和母親對我疼愛有加,從未看低過。可恨我不識水性,當日不能親自將五姐姐救起來,這杯茶就當是妹妹的賠禮,五姐姐莫要推遲才是。”

韶華一直安靜地坐在一邊,猶如看戲般等著綰華和錦華的大戰,哪知話題一轉,忽然跳到自己身上來。見錦華如此鄭重其事地端著茶肅立在自己跟前,她猶豫地望了淩氏一眼。淩氏被錦華一番話哄得很受用,點點頭,示意她接受。

雖不知這嫡庶妻妾間有什麽暗刺糾紛,既然是要生活下去的,韶華堅持多一個朋友好過多一個敵人。忙起身去接錦華端來的茶,哪知一不注意,茶盞傾翻,滾燙的熱水全數倒在韶華手上。她一疼,連忙收手,茶盞隨之砸落在地,濺起一地碎瓷。

“五姐姐,你沒事吧?你怎麽這麽不小心,讓我看看,快來人,五娘子燙著了你們沒看到嗎?”錦華一臉緊張地對丫鬟們怒罵。

韶華頓時驚呆了,明明是她故意把茶盞弄翻,燙了她一手,這話題一轉怎麽變成自己不小心了。綰華則一把將她推開,護在韶華麵前,“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又欺負五妹妹弱性子了。”

“三姐姐怎麽又怪我了。”錦華一臉欲哭的可憐楚楚模樣。

“都別鬧!”淩氏一肚子怒火,這時,幾個丫鬟跑進來,有的打掃好地上的瓷碎,有的給韶華擦藥包紮,有的收拾桌上的濺水重新上茶。淩氏一拍桌子,厲聲對錦華喝道:“七娘,你明知道五娘剛病愈,你端這麽熱的茶給她作甚,就是不燙手,她現在也不能喝茶。她等下還得去大院請安,你這樣子讓她怎麽過去!”

“母親,女兒知錯了!女兒隻是怕三姐姐誤會,所以才想給五姐姐賠禮的,真不知五姐姐竟然這麽不小心。”錦華淚眼婆娑地在淩氏麵前低頭。

綰華見錦華在認錯的過程中還不忘狡辯,氣得把牙磨得咯咯響。

待丫鬟幫她包紮好傷口,韶華心裏才定了定,看著錦華低著頭,一臉的淚水,眼睛卻毫無悲傷的神色。她不由得冷笑,這丫頭才多大,心裏竟然這麽惡毒,所幸她不是原來是李韶華,不然被欺負死都不知道。恐怕當初她落水,就算不是她出手陷害,也一定脫不了幹係。

韶華轉了轉腳腕,待錦華把話哭完,抬起頭,換作一臉膽小怕事的模樣,對淩氏道:“阿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您就別怪七妹妹了。這傷並不礙事的,我可以去大院請安,阿娘您別生氣了。”韶華的出聲讓淩氏一愣,看她一臉誠懇,心道這女兒被娘家人寵得如此嬌弱,在李家可怎麽站得住腳。

不理一臉困惑的綰華,韶華走到錦華旁邊,輕聲安慰:“七妹妹,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韶華正要出手扶錦華一把,可忽然錦華像是被人絆倒一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韶華一驚,連忙彎腰扶起,“七妹妹,你這是作甚,都說阿娘不會怪你的。阿娘,你看……”她著急地望向淩氏,淩氏雖不解為何錦華忽然要下跪,但還是點點頭。

“好了,七娘,五娘都說不關你的事,你就別自責了,起來吧。都去換身衣裳,等會跟我去大院。”淩氏起身,給崔媽媽交代了一句後,轉身回內屋。

崔媽媽過來攙扶韶華回屋,而綰華被突如其來的情況給嚇呆了,幸得崔媽媽提醒,不屑地對跪坐在地上的錦華嗤笑一聲,帶上書語快步追上韶華的步伐。

見所有人都退場,蘇氏才剛跑出來,心疼地扶起女兒,緊張地問:“七娘,你沒事吧?你這傻丫頭,五娘又不是三娘,你做什麽這麽害怕,還給她跪下。快、快告訴姨娘,有沒有摔壞骨頭了,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因為淩氏過門後一直無子,所以蘇氏整整吃了五年的蕪子湯,最後是瞞著淩氏偷偷倒了幾碗才能生下錦華。所以對蘇氏來說,錦華就是她的命根,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她。

再加上錦華性格可愛討巧,常常能都李勳卓開心,比起做事總是一本正經的綰華,李勳卓對這個三女兒傾注的心力更多。

錦華掃開蘇氏的手,氣得直接坐在地上,她愣是想不明白,怎麽她忽然覺得腳踝一麻,一陣激烈的刺痛,忽然整個人就撲倒在地,難不成韶華會巫術?可明明就是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說是嫡女,這說話作風比她這個庶女都還不如。

“一定是她在搞鬼!”錦華咬牙切齒地說。

“什麽?”蘇氏一頭霧水。

“不然我站得好好的,怎麽會忽然腳軟。”錦華越想越不對勁。

“七娘,你怎麽了?沒事吧,別嚇姨娘啊。”蘇氏被錦華臉上的狠勁給嚇到了,不過是十二歲的小丫頭,臉上卻彷如成人。

“姨娘,姨娘,我、我的腳動不了了,好痛,好痛!”錦華臉上的凶狠褪去,這才真正像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樣,無助地哭起來。“姨娘救我!”

“來人,快來人啊!”蘇氏被錦華這麽一哭,心裏頓時亂如一鍋粥。“憶柳,還不趕緊過來扶七娘子起身。”

姍姍來遲的憶柳被蘇氏一吼,忙不迭跑進來,她也是接到消息說錦華被淩氏罰跪才趕來的。心裏還納悶著,錦華可是二老爺心尖的寶貝,二夫人平日再火大,也從未罰過她。可看到錦華一副頹然坐在地上,於是就更鬱悶了。

比起憶柳,綰華心裏才叫鬱悶。還氣憤著這個妹妹是個軟柿子,堂堂的嫡小姐還要被庶出的欺負,居然還開口為她開脫。可這才不到一眨眼間,從來都氣高趾揚的錦華忽然跪倒在地上,連韶華去扶都不肯起來。若說錦華是心中愧疚而不願起身,那還不如叫她去相信水裏的魚都會在天上飛的。

“五娘,你等等!”綰華快步追上來,叫住正要上步輦的韶華,把她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問道:“剛剛是怎麽回事?”

韶華望著她,一臉無辜,“三姐姐不是也在場嗎,怎麽反倒問起我了。”

“你別給我裝傻,我是問你七娘怎麽會跪下去。得,你別用話來忽悠我,我跟她相處的時間比可你來得多,她肚子裏有幾隻蛔蟲我都知道。”綰華自不屑跟錦華爭鬥,橫豎出了二房的院子,誰都不買她的賬,所以綰華更喜歡在其他長輩麵前扮演嫡長孫女的乖巧形象。

“既然三姐姐都知道了,那還問我做甚?”韶華淡淡笑開。

綰華被她繞著彎子顯得有些不悅,可想到能讓錦華吃癟,心裏忽然豁然開朗,伸手在韶華額間彈了一下,笑罵道:“你這丫頭,我跟你可是親親的同胞姐妹,連我都想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踢了她一腳。我隻是好奇,你這輕輕一腳怎麽就讓能讓她跪地不起,早知道,我見她一次踢一次。”

韶華笑而不語,隻是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好歹她曾經也是定西將軍的女兒,京城裏大家小姐的琴棋書畫她一概不會,倒學了一身不錯的武藝,可惜這個身子不爭氣,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好在她對身體穴位關節都記得一清二楚,對付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簡直輕而易舉。

看來以後得勤加鍛煉了。既然自家親姐姐看出她的本性,以後的日子大概會輕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