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北生活了幾年,韶華獨立當家的能力越來越強了,雖然比起在京的時候那麽多繁縟的禮節,但也知道什麽季節該做什麽事。當初陪嫁的莊子都是靠著京城置下的,後來因為嫌太遠,連個看顧都沒有索性讓李勳卓幫忙賣掉,到涼城附近重新購買。
嚴愷之想了想,覺得不大妥當,雖然他們是在川北,但也指不定什麽時候回離開。況且李家為韶華置下的幾處莊子都是上等的良莊,若是賣出去,以後就再難尋到相等的莊子。自己出去巡了幾次,回來把幾處莊子的情況都寫出來讓韶華直接挑,都是就近的村莊,雖然比不上京畿那邊繁榮富庶,但勝在地理好,而且兩處是連在一起,若是合並起來,還能圍一個馬場。
韶華聽到馬場,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猶豫辦置那麽多是否能夠支付得出。
“隻要你喜歡,就一起買下,雖然一開始會拮據一點,不過隻要把其他莊子產餘拿出來,再加上我的年俸倒也不是什麽問題。”嚴愷之在川北也算是個兢兢業業的父母官,雖愛酒但不貪杯,也沒有妾婢糾纏,每日都準時回家吃飯,扣除了一整年送出禮物,還能積餘不少。見韶華總是猶豫不決,他索性那兩處相鄰的都買下,直接拿了地契給她:“置下了以後也是給孩子們,年年存積著這些銀子也沒用。待我們年老,我帶陪你去江南買一處莊子,然後這邊就丟給兒子們去打理。”
在說書人嘴裏聽說過無數次江南美景,讓習慣了川北天大地闊的韶華,也忍不住起了濃濃的興趣。
聽了嚴愷之一席話以後,攸寧變得十分有幹勁,在都督府那幾日,每天都跟前跟後地圍著嚴愷之轉。韶華想問他們是怎麽回事,一個笑而不語,一個顧左右而言他,神秘得讓她摸不著頭腦。好在有兩個孩子,韶華也終究沒能閑下來。丞羲這幾個月又拔高了不少,再過兩個月天氣就轉涼了,到時候所有的衣褲全部得重新做,韶華又特意問了丞霂的身高,想給長子也做一身新衣服。
反正是一次性,連同嚴愷之和攸寧在內,韶華都讓人各做了兩套出來,正想跟攸寧拿尺寸,結果發現房間空空,連床鋪都是整齊的。
她一路走出來,到處尋找,見著灑掃的丫鬟小廝挨個問:“你們誰見過攸寧少爺了。”可是個個都搖頭晃腦,表示沒看見。
韶華嘟囔著:這可就奇怪了,明明昨晚還在一起吃飯,怎麽一覺醒來,連個人影都不見了,而且消息也沒留下。
正好,嚴愷之剛剛從外頭回來,就看到韶華在家裏亂轉,他好奇問了一聲:“這麽早到處亂跑做什麽?”
她緊張地捉著嚴愷之的手,問道:“愷之,你見到攸寧了嗎,我剛剛想拿套衣服給他試試,結果屋裏沒人,一封信也沒有,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嚴愷之點頭道:“興許是回去了,他早上出門的時候撞見我,說有事要走,怕驚醒你就沒說。”
韶華吃了一驚,沒想攸寧居然就這麽回去了,“早上?這才什麽時辰,他、他能去哪裏?”
嚴愷之拉著她往回走,對她護犢情節感到有些意外:“你就別管他去哪裏了,攸寧已經是個大人了,他有自己的主張。我都沒見你擔心李家的兄弟,怎麽反倒對攸寧上心了。”
本想反駁,韶華遲疑了一下,還是放棄了,“能一樣嗎,我家那些兄弟個個循規蹈矩,知書達理,哪一個像攸寧這般讓人擔心的。”生怕嚴愷之不信,又解釋道:“再說,我是為蘭芝著想,他要是出事了,以後蘭芝怎麽辦。”
她還是習慣把攸寧當弟弟看,雖然他這兩年愈發成熟,連胡子都長得比嚴愷之要濃密,在韶華心裏,攸寧就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嚴愷之好笑地看她一眼,逗了一聲,引得她嬌羞捶打:“真是個賢良的嫂子,那你不如想想回去要給蘭芝帶點什麽東西。”
“回去……”韶華反應過來,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我們要回京了?!”
見嚴愷之點頭,韶華興奮得有些熱淚盈眶,還以為這輩子是沒機會回京了,或者要等到嚴愷之解甲歸田才能回去。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回去,在川北這幾年,她才發現當初那麽心心念念地要回來,不過也是因為這裏有家人在這裏。現在辛茂山他們都回京,除了嚴愷之,她發現在熟悉的風景也讓她找不到熟悉的感覺。
嚴愷之伸手為她揩去眼角的濕潤,好笑道:“再過兩個月,得回京敘職,我想把你們帶回去,可是……”想到韶華曾與他說過羅布族族老說的話,他心情就沉了下來。
羅布族的占卜算是天下聞名的,可是就算皇帝也無法輕易請得動他們,因為離開了白山,他們的能力也就變弱了。
正因為如此,皇帝才沒有勉強他們進宮,可是,隻要他們占卜出來的卦象,幾乎沒有不準的。但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十分慘重,幾乎每一個重大的占卜隨著而來都是血一般的付出。通常每一任族長到最後都是死於窺天過度,而族長一死,羅布族必將封山三年,不聞天下。韶華無意曾說過老族長的話,要她不得穿紅衣,不得歸京。
正因為那一次血光之災有莫兒替韶華擋住了,嚴愷之便不得不虔誠起來,他不敢假象如果沒有莫兒,如今會是怎樣的光景。於是,他和韶華商量後,決定給莫兒一個名分,把她葬在川北,由他們親自供奉。
這幾年嚴愷之並非沒想過要去詢問清楚,可是恰逢遇上三年封山,嚴愷之隻好按捺住內心的焦慮,守著韶華在川北住下去。
六年過去了,皇帝第一次下旨讓嚴愷之歸京述職,可他根本放心不下韶華母子三人在川北。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候,韶華已經安排好了所有行程,她搖著嚴愷之的手,認真地說:“對了,愷之,我想去給莫兒上個香。”看他眼神懵懵然,韶華解釋:“三個月後是莫兒的周年了,我怕到時候趕不回來給她拜祭。”
知道韶華心中有愧,每一年到了莫兒的忌日,韶華總是變得特別緊張,他歎了口氣:“其實你不必……算了,隨你喜歡。”
莫兒也死了這麽多年,而她背後的主子卻像是從那一刻開始消失了一樣。另一個讓嚴愷之不安的是,他不知道這次回京,會不會再次驚動這位主子,是否對韶華就此收手,還是他隻是在等他們回京。
臨到出發的前幾日,嚴愷之還在憂心忡忡,相反韶華則顯得興致勃勃,她親自做了好幾樣新學會的點心,擺在莫兒的墓前,三支香煙嫋嫋敬上,嚴愷之自覺退到一邊,韶華又開始了自言自語。
看著墳前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幾棵野草,她也不嫌髒,伸手拔掉,歎了口氣說:“莫兒,我要回京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興許一兩個月,興許是半年,興許……”這些年,莫兒的墳前成了韶華訴苦抱怨的地方,心裏也覺得好笑,生前兩人互看不對眼,現在卻成了她一個人對這一塊石碑自說自話。“都已經跟你嘮叨成慣了,不知道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嫌無聊。”
她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莫兒的真實姓名,最後隻能寫嚴愷之愛妾莫氏之墓,韶華心想,大概隻有莫兒的墳墓上寫著愛妾才不會讓她覺得心裏膈應。用手指描著墓碑上的每一個字,韶華沉默了一下,“對不起,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
天色忽然變得陰沉,野草被壓低了腰肢,唏噓的聲響似乎在跟韶華回話。嚴愷之擔心天氣有變,催促她趕緊回車,韶華點點頭,對著墓碑悄悄說了一句:“你說你主子在京裏,這麽多年他都不來找我,是不是意味著他放棄了,還是他忘記了。如果可以,我倒想見見他,我想親口跟他說謝謝。”
雖然莫兒說她主子想把韶華捉回去,可是莫兒死後,她提心吊膽了好久,始終不見人來。
想到如果當初不是他派莫兒過來,或許躺在這裏的人就是自己,韶華忽然有些感激這個人。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車外的已經開始狂妄起來,韶華依偎著丈夫懷裏,輕聲問:“愷之,你說如果莫兒還在的話,你會不會喜歡上她。”
嚴愷之長歎了一口氣:“你到底是有多希望我喜歡別人。”
她吐了吐舌頭,捧著他的臉,狠親了一下,霸道地說:“沒有,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就是我一個人的。”
對於韶華的表現,嚴愷之很滿意,將她拉下來,加深了這個吻,半晌後才道:“那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我不會再喜歡其他人的,守著你們母子就夠了。”韶華臉色如酡,含羞地低了頭,“這次回來,咱們就把丞霂接回來吧,他待在京裏夠久了。”
“好!”為了表示自己的激動,韶華勾住他的脖子,主動湊上唇,繼續剛剛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