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兒一雙眉頭像波浪似的扭了一下,似乎也覺得韶華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她受命於主子,自然也不會思慮過多。“總之,你就不用管了。”
從第一句話開始,韶華慢慢覺得莫兒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難以相處,就如同莫兒說的,她模仿的不是辛子墨,而是她自認為的辛子墨,所以就連情敵也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心中篤定了自己的想法,韶華也逐漸開始從容起來。
往往有時候,坦誠是建立在患難與共的情況,至少現在的情況是。
有過一次的失口,莫兒也變得謹慎起來,她發現韶華隻有在遇到嚴愷之的事情上是一頭熱,等到她冷靜下來,心思敏捷得讓她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她態轉變得如此迅速,自己都快跟不上她的節奏,可韶華總能在瞬間驚訝之後以最快的方式平靜下來。
兩人都沉默下來,似乎在想著用什麽話去挑破這層隔閡,彼此都想要知道的太多,若不是落得同樣難堪的地步,或許這場對話還要往後拖得更久。
韶華決定主動出擊,“你知道是誰綁架我們的嗎?”
莫兒眨了眨眼睛,看了她一下,“還能有誰,聿倉這種手下敗將。”莫兒臉色一橫,啐了一口,讓韶華小小驚訝了一下,“木石真這蠢貨竟然把敵人養在身邊那麽久都沒發現,結果讓人內外夾攻了,差點就人攪得底朝天。嚴愷之要是不費了這頭豬,我真看不起他!”
“你是說木石真養了奸細?”雖然知道木石真不是好人,可是料以為他是方有信的得力助下,應該是死忠皇帝派才對。
莫兒諷刺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隻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誰是奸細,你以為你怎麽那麽容易被人發現,還不是那蠢貨說的。”莫兒的話讓韶華想起那日木石真和永遲的對話,“方有信這些年攢下的名聲全都被木石真這種敗類給揮霍掉了,難怪皇帝處心積慮想要除掉他。”
韶華打量著莫兒的表情,故意驚訝道:“怎麽可能,方丞相可是先帝的托孤大臣,皇上再怎麽也不能對他下手。”
不知是莫兒沒發現韶華的眼神,還是真心反感方有信,惡狠狠地道:“不過是拔了雞毛當令箭罷了,處處以托孤忠臣自居,任何一個有作為的皇帝都受不了被人牽鼻掣肘。嚴愷之心裏也是清楚的,好端端的一個邊城,皇帝都派了守將,哪裏還有丞相自作主張再派建軍的道理,這不就是等於在監視皇帝嗎?”莫兒冷笑,“當然,他不敢說監視皇帝,偏說汪家遺黨,本是二主,難有一心。”
汪家遺黨指的自然是博衍,可是弘弋已經受了他的誠意,也承認了他武狀元的身份,自然也代表了皇帝是相信他的。況且,先帝在位時,賀汪兩家還可以說是兩位皇子的娘家,各不相讓,如今大皇子弘文下落不明,弘弋又君臨天下,哪裏來的二主。弘弋沒有翻臉除了有礙於方有信手執遺詔,又在朝中撒網納賢,還因為徐賀的事拖了他太久,一旦扯動,就是半個朝廷的動蕩。他不能冒險同時兩邊都撬動,隻能一步一步來。
偏偏有人把弘弋的審時度勢當成忍讓無能,看到弘弋敢狠心把徐賀全部揪起,方有信都謹慎行事,而散出去的人還自以為天高皇帝遠,朝內還有丞相在。
莫兒看著韶華若有所思的表情,輕笑道:“天家無情,就是至親手足都說殺就殺,嚴愷之能在皇帝身邊這麽久,他也夠有本事了。”韶華抬頭望,明明莫兒是在誇獎,可她聽了隻想苦笑。天家無情,總之有利的什麽都能做,無利的什麽都能舍。“他舍得下母親,皇帝才敢保得下他,不過為徐家那麽些死人背黑鍋其實也不算冤。”
韶華對莫兒鄙睨的態度感到十分不悅,“愷之沒有殺他們,我大家也沒有!”
莫兒卻笑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他們是沒殺人,可有什麽關係呢,下手不也是嚴家的人。”看著韶華倒抽一口氣,莫兒又道:“想必你也不知道,當年陵京發生的事吧。當年徐珂買通了嚴夫人的貼身婢女,導致靳昭成酒醉之下,玷汙了她,又被嚴素撞見。嚴素就是在這種悲憤屈辱的情況下被暗殺的,所以嚴夫人恨徐家,也恨靳昭成,更恨她的婢女。”
韶華聽著全身瑟瑟發抖,眼眶竟然忍不住湧起熱淚,她不知原來事情居然還是這麽曲折。也不知嚴愷之知不知情,要是他知道母親受到這樣的屈辱,恐怕早就發狂了吧。想著當年那白衣少年臉上的滄桑和蕭肅,她的心便一寸一寸的揪起來。
“那個婢女呢?”徐家死了,靳昭成也已經贖罪了,韶華忽然明白嚴夫人當初為何非要尋短,這些年她忍辱負重這麽久,心中積壓的情緒已經夠多了,或許死真的是一種解脫。
“她的婢女去了徐家,當了徐珂的妾。”莫兒聽到一陣咯咯的磨牙聲,轉過頭,忽作輕鬆狀,“誰也不知她是心有悔改,還是存心積慮,總算還是贖了罪,替嚴家報了仇。”
韶華定念一想,心頭微顫,“徐家那些人是她下毒的?”
莫兒用微笑誇獎韶華的聰明,“主仆那麽多年,你大家會的,她自然也會。”這麽多年,在徐家也享盡榮華富貴,隻可惜嚴夫人到死都沒領她的情,寧願承認是自己做的。“我家主子說了,這叫做善惡終有報,嚴素天上有知,也該瞑目了。”
可是韶華不認為嚴素知道他死後還發生這麽多事,還能安心九泉,隻是聽得越多,她就越覺得周身發顫。也不隻是夜色作祟,還是因為看著莫兒竟然無所不知地把事情說出來,而且做出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
韶華對於這個幕後主子愈發恐懼起來,“你們到底是誰,為何把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就連宮裏的事也知道?”此刻莫兒再說她家主子是小人物,她都不會信了。“你若要找我,在京裏那麽久,為何非得等到出京再找!”
莫兒無辜地看著她,砸吧著嘴開始討厭韶華的精明,“要是在京裏捉到你,不一下子就被人發現了嘛。你不還得感謝我家主子,否則嚴愷之哪有命來到川北。”韶華越聽越驚悚,到底是什麽人物,無所不知,還能左右到皇帝。“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就當做是還個人情。再說了,你要是出事了,我回去也不能給我家主子交代。”
因為莫兒的目標是韶華,所以她比誰都要緊張韶華的安危。
聽著莫兒的話,韶華才發現,在她們說話的過程中,莫兒竟然沒有停止用石頭去磨手上的繩。月色淡淡,可她分明看得出莫兒的手被蹭得皮開肉綻,她急忙喊:“別磨了,你都流血了。”
莫兒笑道:“死不了就行。”
不知為何,韶華聽到她這句話覺得心裏犯堵,“如果我們沒被抓,你打算拿我怎麽辦?”
莫兒很認真地想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道:“趁嚴愷之出城的時候,讓木石真把你綁了去,然後我再去救你,順便把你帶走。木石真就成了替死鬼,至於嚴愷之會怎麽辦,我就不管了。”莫兒很清楚韶華一定會追嚴愷之而來,所以守株待兔這個詞對她還是很適用的。“我隻負責把你送到我主子麵前,到時你想知道他是誰就自己問好了。”
韶華聽著莫兒說得十分輕鬆,自己卻聽出一聲冷汗,日防夜防,以為她是看上嚴愷之,沒想到對方的目標是自己。這也倒罷了,好心提醒她要注意木石真的魔爪,誰知道對方等的就是木石真出手,好順手牽羊把木石真當替死鬼。
韶華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努力和莫兒保持距離,就剛剛所知,想必莫兒的身手在她之上,到時被她掙開以後,不是死在聿倉手裏,就是栽在莫兒手裏。趁著莫兒專心在磨繩的時候,韶華偷偷打量著四周,想著自己這麽多次都能死裏逃生,這一回也一定可以逃出這裏。
“解開了!”莫兒開心地喊了一聲,奮力一掙,一雙小手被磨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韶華則被她嚇了一跳,跌了一下,莫兒忙過去攙扶她,韶華下意識頂開她,把莫兒給撞愣了。她正要開口,沒想到四個手持長槍的士兵走了過來,聽到營帳內的聲響,立刻闖了進來。韶華來不及驚呼,就看到莫兒一個鯉魚打滾,翻身踹飛一個士兵,其他人嚇了一跳,立刻也湧了進來。隻聽她低聲咒罵了一句,顧不得伸手驚恐萬分的韶華,躍身而起,幹脆利落地擺平了另一個。
這時,士兵才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用多羅話朝外頭呼喚,莫兒表情一凜,衝了上去,三兩下就把其餘兩人打垮。聽到外麵急促細碎的跑步聲,莫兒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急忙蹲下身替韶華解開繩索,“等一下你出去以後就給我一個勁往前跑,死都不能停下。”
韶華吃驚地看著她,不禁問道:“那你怎麽辦?”
莫兒瞥了她一眼,“我隨後就追上你。”生怕韶華聽不懂,又補充了一句,“你留下來隻會礙手礙腳。”
隨即,她一把拉起韶華,衝出營帳,這時韶華才發現她們身在一處廢墟般的樹林裏,隨處可見都是大火燒過的痕跡。心裏立刻明白,這定然是博衍的傑作,隻是他們敢傾巢而出,在戰敗後居然還逃回故地,也不知道是無處可躲,還是不知死活。
韶華咬了咬牙,對莫兒說道:“要走就一起走,這個人情我要是欠下了,以後找誰還。”
莫兒衝她一笑,“那你就欠我一輩子好了,你於心不安,我死也瞑目。”韶華聽了,直磨牙,心裏狠狠罵道:居然有這麽混賬的人,連受這種話都理所當然。“快走!我們的目的是逃一個算一個,而不是兩個留下來一起死!”
韶華心裏一沉,莫兒說的也有道理,一個總比兩個容易逃脫些。她下定決定,準備往前跑,忽然一大堆火光堵住了前頭的路,還有個含混不清的聲音吼道:“把她們都給我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