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攸寧蒼白的臉色,根本撐不住漢白玉的顛簸,而官道隻有一條,他們傷的傷,弱的弱,根本招架不住對方的殺氣騰騰。好在韶華和攸寧對川北一帶的地形爛熟在心,所以決定繞遠進山,路不好走,但至少安全一點。韶華剛提出意見,便與攸寧想法不謀而合。
原本半日可達的路,被他們彎彎繞繞走出了兩倍有多,而且,等到他們趕到川北城下的時候,意外發現他們一直躲避的殺手竟然隻比他們早一步到達。眼看他們在城下等了片刻,城頭的士兵就開門放他們進去,韶華頓時緊張起來:“糟糕,被他們先進城了,這可怎麽辦,要是現在進城一定會跟他們碰上的。”
蘭芝握著攸寧逐漸冰冷的手,心裏也十分著急,她看了韶華一眼,提議道:“要不,五娘,你先進去與哥哥見麵,再出來接我們吧。”
既然找到他們就沒理由再丟下他們的份,都已經到城下了,難道她能進去,攸寧他們就不能嗎。
韶華搖了搖頭,表情十分嚴肅,“不,要走就一起走,萬一我進城了,他們去跑出來怎麽辦。既然已經到川北了,難道還會怕他們不成。”血凝丹的藥效並不長,再加上這一路的奔波,就算再小心翼翼還是會扯到傷口。攸寧不說,可是韶華看在眼裏,肩頭的血跡蔓延到胸口,看上去十分駭人。
攸寧說話都有些費勁,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臉色很是憔悴,“恐怕進不去。”
胡八娘揚聲,好奇地問:“為什麽?”
攸寧緩了一下,蘭芝在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還是緊張地用力握著他的手,攸寧嘴角輕笑一下,望向韶華,“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嗎,前不久我和蘭芝一路逃到川北城外,可守城的士兵不肯開門讓我們進去,說是姓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門,否則以亂賊處死。若不是我從小在這川北長大,所有的路都被我摸透,根本沒法進去。”或許是因為說話的關係,攸寧的臉色微微泛紅,顯得少許生氣,“哼,想我攸寧自幼就在川北長大,裏麵有誰不認識,結果被他一接手倒個個都瞎眼了。”
韶華蹙眉,有些不解,“那又怎麽樣,現在裏麵已經不是木石真說了算。”
攸寧挑眉看著韶華的疑惑,忍不住諷刺地笑道:“剛剛進去那些人就是一路追殺我們的,以木石真的性子,若不是他的親信,他能這麽輕易放他們進去?”
韶華倒抽一口冷氣,“你是說想殺你們的是木石真?”如果真是木石真的意思,那嚴愷之豈不是危險了,連貴為公主的蘭芝都敢下手,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看著白色的城牆,這原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可如今卻將他拒於城外。攸寧的眼神從深遠變得淩厲起來,像是一頭慍怒的蒼狼,恨恨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他,也至少是和他有關係的。”
韶華細想了一下,覺得名字有些耳熟,“我記得夫君提起過他,是方有信挺看重的人。”
攸寧說得太用力,扯到傷口,疼得他齜牙裂齒,可是眼睛卻泛著仇恨的,讓韶華大為吃驚,“方有信這個老賊!處處以托孤大臣自居,什麽事都要摻一腳,隻怕皇上都煩他了。”
韶華問:“你怎麽知道?”
攸寧回了她一眼,對方有信嗤之以鼻,“聽爹爹說的,有一回不知皇上在早朝說了什麽,總之方有信聽了覺得不好,當場就反駁得皇上啞口無言,三句不離先帝托孤,忠臣輔佐,而且一連提拔了好幾個親信到六部衙門,名曰提拔賢臣,其實就是去監督各部官員。許多人都煩他,皇上也被他鬧得顏麵盡失,可是他確實是忠心耿耿。但是那又怎樣,哪個皇帝樂意被大臣牽著鼻子走,這個木石真想必也是方有信調來的,都不知道嚴大哥現在怎麽樣了。”
這下子,連蘭芝都擔憂起來了。
若是木石真如同攸寧說的那樣是方有信故意調派來的,想必以方有信的行事作風,絕對不會讓嚴愷之好過,不絆他一腳都算好的。
胡八娘聽著大家對木石真都不抱好感,她也跟著補充道:“木石真嗎?那人可討厭了,我爹不過是貪生怕死了一點,可他也是個好官,就因為底下的人沒眼光,得罪了他,結果他居然算賬算到我爹頭上來了,還說回京要很參我爹一本。不過就是仗著是丞相的學生,有什麽了不起。”
或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聽到大家對木石真的看法意外的一致,韶華不禁想到:“那這麽說的話,難道不願蘭芝回京的是方有信?”
胡八娘忙不迭點頭:“恩,一定是他!”反正她爹討厭的人她也討厭,所以能給木石真扣多大的罪,胡八娘都毫不在意,而木石真是方有信的學生,所以一定也是一夥的。不過她說完,自己也困惑了,“可是方有信為什麽不讓公主回京,公主又和他無冤無仇。”
攸寧冷笑道:“因為蘭芝姓嚴。”
胡八娘好奇地看著他,“那又如何,要是公主出什麽意外,就不怕皇上和多羅打起來啊。還說什麽忠臣,我還明明就是奸臣、叛臣。”
攸寧神情凜然,目光都變得犀利起來,“沒錯!如果蘭芝出事,皇上若是和多羅王要人,多羅找不到,定然會引起兩國矛盾。蚩跋本就野心勃勃地想要看多羅和大青分裂,方有信這般根本就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越說心裏越篤定自己的想法,攸寧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蘭芝如果回京,得知母兄的下場,不可能不作為,到時候皇上為難,方有信就更為難。”
方有信想要建立一個清廉大公的天下,他沒有野心要挾天子令諸侯,可是容不得別人阻礙他的計劃。先帝用他是因為他手段心眼夠狠,而且因為沒有世家背景累贅,隻要皇帝一句話,他就敢拚敢殺。先帝上位之時本就是端明皇後和賀太後娘家,以及平洲徐家的大力支持,若沒有這些世家力量,他同時要平亂又要安內,豈是雙手能全的事。
可就因為依仗了太多世家力量,所以權利也被分散出去,個個挾功自傲,先帝爺無可奈何。有人說方有信就是先帝跟前一條狗,遇到個別單軍孤戰的,先帝就放他出去,等到對方被咬傷,先帝再出麵安撫,或責罰。總之方有信並不覺得這是一種詆毀,在他看來,先帝就是因為信任他才會這麽做,天底下那麽多大臣,卻非他不要,連遺詔都交給他。就算是條狗,他也要讓那些貪官小人都跪得比他這條狗都不如。
然而,弘弋比誰都清楚父親的起家,他也親眼見到弘文被母家人擁著與他爭位,他還記得小的時候,在端明皇後還在世的時候。他和弘文、弘方一起長大,弘文性子溫厚,比起弘方的懶散和弘弋的機靈,弘文絕對可稱之為宅心仁厚。可是端明皇後一死,他的性情大變,直到後來不知為何汪家人混進京,埋伏在弘文身邊,開始給他洗腦,比他與弘弋針鋒相對,甚至逼宮奪位。
弘弋心裏清楚,自己的母家要比汪家強大太多,放眼朝廷,有多少大臣和賀家結姻,幾乎可以說賀家把半數京官都給聯係起來。他不願重複父親的路,更不想落得弘文的下場,他的天下自然要由他執掌。
所以,明知道嚴愷之對賀家、徐家有恨,他不管,甚至任由他去攪亂,在他看來,嚴愷之於他就如同方有信於先帝。所以弘弋無論如何都不會嚴懲嚴愷之,沒有了嚴愷之,就等於折了自己的臂膀。可他又不能完全背棄方有信,弘文是以有悖孝義之名被革為庶民,他自然要跟弘文相反。在先帝死後就拿先帝的托孤大臣開刷,就算弘弋夠冷血堅硬,也得被天下百姓戳穿脊梁。
忽然間,他們都覺得川北是一張巨大的血口,是方有信放出的忠犬那淩厲的爪牙。胡八娘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其他人沉默的表情:“要是進不了城,那咱們怎麽辦,難道折回涼城嗎?”
韶華搖頭,“不行,天色已暗,就算從官道直奔也得過三更天。再說,去了涼城,恐怕就再也出不來了。”衛篪和鳳仙是不會讓她再逃第二次的,多福也在等攸寧,而胡八娘大概也會被胡太守禁足。其他人也就罷了,唯獨她非去川北不可,她不能就這麽放著嚴愷之在這裏。
攸寧忖思片刻,問道:“那要不要上山?”
“上山?”韶華忽然一喜,臉上露出驚訝的笑容,讓蘭芝看得莫名其妙,“你是說白山?對了,我怎麽忘記他們。巴格舅舅擅長采草藥,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傷,還有音滿和多琳。”
胡八娘皺著眉問道,“白山在哪?什麽瑪什麽琳的又是誰?”
攸寧抿了抿唇,想到兩個難纏的表妹,忽然有些後悔這個提議,“巴格是我阿娘的兄長,羅布族的下任族長,音滿和多琳是我舅舅的女兒,也就是我表妹。”不過,當下之計,他們也隻能選擇上山了,他的傷不能再拖延了。
既然決定去白山,韶華和攸寧立刻掉轉馬頭,隻要抓緊時間,剛在日暮完全降臨之前進入山裏還是可以的。
胡八娘抱著韶華的腰,小心地問:“師父你怎麽知道那麽多,你不是在京裏長大的嗎?”
韶華差點就咬到舌頭,心裏狠狠地臭罵胡八娘竟然這麽多話,“咳,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心想,若是見到了巴格,一定能要跟他討些讓人說不了話的藥草,否則她得被胡八娘給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