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守沒想到一天能夠見到嚴愷之兩次,這一回他特意讓人把胡八娘看守在屋子裏,生怕她跑出來搗亂。聽嚴愷之簡單扼要地把事情解釋清楚,又把多福他們介紹給胡太守,他立刻拍胸脯保證一定會令人嚴守城門,幫他們找到人。

“如此一來,就拜托胡大人了。”嚴愷之客氣地給胡太守做了一禮,嚇得胡太守連忙躬身回禮。

“哪裏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胡太守見嚴愷之這般多禮,自然也不敢妄自托大。

若不是因為多福他們的事,嚴愷之倒不想再虧胡太守的人情,他清楚胡太守這種人最喜歡人情債。不管是別人欠他,還是他欠別人,隻要對方是對他有利的,這種人情債多多益善。所以,在涼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他能站得穩腳,還能把多方的人都調解得這麽井井有條,倒也是個本事。

不過,嚴愷之是有債必還,把胡八娘和福林的事看在心裏,也是有心替他們牽線,也就當還了胡太守的人情。除此之外,他並不想和胡太守有太多瓜葛,“那我就先告辭了。”

可是,胡太守顯然不希望嚴愷之撇得這麽清,見嚴愷之說完就要走,急忙攔住:“嚴大人請留步。”躬身對他作揖,“早先是小女無禮,擾了嚴大人心情,無論如何請讓我替小女設宴賠罪。況且幾位遠道而來,想必一路餐風飲露,疲憊不堪,不知下榻何處,要方便的話不如就在府裏住下。”

胡太守的態度誠懇,口氣認真,讓嚴愷之倒有些不自在,“胡大人,設宴就不必了,方才我也有失言,還望八娘子見諒。”

不得不說胡太守這官場混得比嚴愷之要圓滑許多,否則憑他那點本事,要坐到太守之位也不容易。“嚴大人說哪裏的話,小女是我的老來子,夭折了好幾個孩兒才保下的小苗,又差點一命歸西,所以我偏心眼就多疼了些。結果卻把她縱得無法無天,嚴大人這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令小女茅塞頓開,如今她正在屋裏反思呢。我正要好好感謝嚴大人一番呢。”

任誰都看得出,嚴愷之抿唇聽著胡太守繞著太極,根本不願搭話。以胡八娘的性子要是真這麽容易就改的話,福林也不會被整得哭爹喊娘了。

胡太守幾句後說得漂亮,讓人倒也挑不出刺,隻可惜嚴愷之從來都不是混官場的料,讓他跟著打太極,還不如讓他去打仗。尤其是被弘弋慣壞了,明眼人都聽得出胡太守的委婉,嚴愷之卻直接就回道:“如此也罷,這幾位的下榻,若胡大人方便,就麻煩胡大人安排一下,我就不叨擾了。”

多福一聽嚴愷之這麽說,哪裏還敢答應,準備跟著走。

胡太守這才看清嚴愷之的個性,立刻就追了出去,苦聲說道:“嚴大人,嚴大人,請留步。”

嚴愷之看著他,不解地問:“還有什麽事嗎?”

胡太守抹了一把虛汗,也不知道這位主子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隻好湊過去,對嚴愷之擠眉弄眼地說道:“是關於川北那邊的事,還請嚴大人移步。”

這下子,嚴愷之總算表情有些變,對衛篪吩咐了幾句,“衛三,你先回去,看看福林醒了沒有,與他說一下,讓他安排鳳仙他們的住處。”衛篪點點頭,轉身離開,而多福他們也被胡太守讓人領了下去。

胡太守見衛篪麵生,有些好奇:“難道還有其他人沒來嗎?”

嚴愷之不打算和胡太守解釋,“胡大人不是有話要說嗎?”

看到嚴愷之這麽不配合,胡太守隻好摸摸鼻子,把嚴愷之請回屋裏,“嚴大人這邊請。”胡太守把嚴愷之帶到了偏廳的花廊裏,又吩咐丫鬟重新上茶。

看著幾個打扮一樣的丫鬟魚貫而來,重新擺上茶水點心,相較於剛剛的茶水,顯然這一杯要好上許多。嚴愷之瞄了一眼,沒有說話,依舊沉默地等待胡太守說話。胡太守見嚴愷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忙舉杯,輕笑道:“嚴大人不必這麽緊張,先喝杯茶。”看嚴愷之不發一聲地把茶喝完,胡太守又道:“嚴大人此行川北,凶險無比,江山社稷的安穩、天下百姓的安危全都依仗嚴大人。皇帝將此重任寄托給嚴大人,想必對嚴愷之是極重的信任,本想略備薄酒簡食,替涼城百姓敬嚴大人一杯,聊表心意,慰勞大人辛苦。”

沒想到胡太守把他叫來,不說正事,卻誇了一大堆虛話,嚴愷之臉上有些不悅,“保家衛國,替皇上排憂解難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職責,何來辛苦一說。再說,如今戰事未停,胡大人說這話未免有點早。”

胡太守立刻拍馬屁道:“嚴大人果然是忠臣良將,真令胡某羞愧。隻是不知嚴大人何時啟辰,胡某也好替大人踐行,府裏已經備好車馬,隨時等候嚴大人吩咐。”

嚴愷之再也坐不住,臉色一變,“胡大人若沒有其他事,恕我不能久留。”

胡太守見此,隻好坦白:“實不相瞞,我是個怕死的人,談不上什麽好官,但也小有政績。如今能做到涼城太守這個位子,都是我祖上冒青煙的事,我也不指望也不想到京裏去,但求能平平安安在這裏坐穩了就行。我隻希望大人將來旗開得勝,凱旋歸京的時候,能替我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嚴愷之沉著臉,說了三個字:“說實話。”

胡太守被嚴愷之問得差點下不來台,哪有人說話這麽直接的,可是看他這一臉就寫著“我不稀罕和別人打太極”,胡太守也隻好無奈放棄。誰讓他是有事相求,自該是要好聲好氣,沒想到碰到一個不買賬的,“欸,我底下的人之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木侍郎,明年我就要回京述職,實在不想就這麽被毀了前程。”

方有信的名聲自從他宣讀了先帝遺詔,輔佐新帝登基後,幾乎滿天下踏破方家大門,想要拜在他門下。而方有信也自覺有輔佐和監督新帝的職責,終於不再獨善其身,廣招人才,為朝廷效勞。而被方有信相中的大臣學子個個也都以忠君清臣自稱,其傲氣堪比翰林院的老學究。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是苦了胡太守這等渾水摸魚的大臣。說他不作為,倒也替地方辦了不少好事,做他正直,卻也暗地裏有過官商相護,上下相通的事。方有信不查則已,要是被他揪著,輕則降職發俸,重則罷官為民,讓不少為官者都聞之色變。

嚴愷之對方有信的作為自然最清楚不過,他也曾被方有信狠參一本,以至於後來那些壓垮弘弋的奏折,不少都是出自方有信的授意,他打量著胡太守苦哈哈的臉,又問了一聲,“真的?”

“真到不能再真了。”胡太守立刻拍胸保證,隻差伸手起誓,見嚴愷之臉色緩和,又討好了一句,“當然,我也希望大人能平安守住川北,我也好在涼城做多幾年清閑太守。”

看著胡太守的態度,嚴愷之心裏也信了幾分,到底胡太守不是那些奸吝小人一輩,頂多是貪婪了一些,偏生這種人其實為民謀利卻是最多的,“你自己素日表現如何,皇上心裏有數,難不成會為了一個兵部侍郎就貶你的職嗎?你那些行為是該收斂一點,就算你如今沒得罪木侍郎,他日有人發現,也是不好的。”

胡太守以為嚴愷之不願意幫忙,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嚴大人說的是,隻不過誰不知道木侍郎是方丞相的人,若他有心,誰不都得被扳倒。”

嚴愷之歎了口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京,不願隨意擔下這種海口,“若是這個胡大人就放心好了,木侍郎雖然不苟言笑,但也是衷心為了朝廷,胡大人隻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他不會公報私仇的。”但想到自己還有人情債,隻得又道:“若他有意為難,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胡太守立刻亮起臉色,起身作揖,“那就多謝嚴大人了。”

嚴愷之說道:“不必客氣,我還想麻煩胡大人一件事。”

胡太守簡直就把嚴愷之當成再生父母,心想有嚴愷之在,至少這個位子總能坐久一點,所以答應也很大方,“嚴大人直說無妨,我胡某一定盡力辦到。”

“還請胡大人幫忙準備一輛回京的馬車,我……”嚴愷之沒有打破胡太守的幻想,正要開口讓他安排馬車送韶華回京,忽然就聽到外麵有人喧鬧。

“你不能亂闖,快站住!”

胡太守立刻拍桌,對著外麵大罵一聲:“外麵什麽人,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不知道我和貴客在說話嗎?”

隻見有個仆役跑了進來,神色很慌張,看到胡太守立刻就跪地回答,“大人,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女子,我們想趕她出去,可是她一個勁亂跑。”胡太守一聽,馬上就冒火,自己好不容易跟嚴愷之搭上話,沒想到就有人來破壞氣氛,他對嚴愷之歉意地笑了笑,轉過身就變了張臉,走過去踹了地上的人一腳,走到門口,正好看到兩個人押著一個紅衣女子,他心裏正納悶,這太守府裏可沒見過這麽一號人,看著衣裳還是羅布族的衣裳。

胡太守心裏就奇了,羅布族可甚少會這麽招搖地到處亂跑,就算涼城偶爾也出現,可頂多是來販販采藥,賣賣東西,這麽闖到別人家裏的可還是頭一遭,而且還是闖到太守府,這分明欺到他頭上來。

這麽一想,胡太守氣得冒火,“不知哪裏冒出來,我養你們都是幹什麽的,吃幹飯的嗎?把她捉住,趕出去。”眼看著兩人要將紅衣女子拉下去,可她抬頭看見眼看著嚴愷之走出來,站在胡太守身後,她立刻喊了一句:“愷之,救我。”

嚴愷之原本也隻是出來一探究竟,沒想到竟然又是看到這個女子,更令他吃驚地是,對方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他立刻喊住:“等一下。”

嚴愷之沉下臉,越過胡太守,大步跨了出去,走到女子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哪知,這一看差點嚇得他忘記呼吸,待他定過神來,才找回了幾分理智。

胡太守跟著上前,見嚴愷之這般驚訝,也有些疑神:“嚴、嚴大人,你們認識?”

嚴愷之沒有回答胡太守的話,冰著一張臉,死死地盯著女子的眼睛,“你是誰?從何而來?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乍一望去,他差點就聽不見自己的心跳,那一眼楚楚可憐的回眸簡直就是辛子墨,即便是與她更為相似的攸寧都不曾給他這樣的感覺。可待他再多看幾眼,又覺得不想,五官雖然美豔,可到底能挑出不少瑕疵,隻是那一眼的回眸,還有這身姿讓人不生出錯覺也難。

紅衣女子被嚴愷之這麽一問,也茫然起來,“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嚴愷之再次肯定眼前人不是辛子墨,可還是難掩心中的震驚,“那你為何會在這裏?”

這一回,紅衣女子抬起頭,望著嚴愷之,肯定地回答:“我是來找你的。”

嚴愷之轉開頭,沒有去看她,那一雙眼有著驚人的相似,他怕再看下去,他會再次閃神:“胡說,我與你非親非故,從未見過麵,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你找我何事?”

紅衣女子見嚴愷之不願看她,難過地呢喃:“你、不認識墨兒了?”

嚴愷之心頭一震,轉回頭,厲聲問道:“你說你叫什麽?”

紅衣女子小聲地說:“墨、墨兒。”

“胡說!”這一句吼得連胡太守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看看嚴愷之有些蒼白的臉,又看看這個叫墨兒的女子一臉憂傷,心裏盤算著這兩人之間的關係,隻聽嚴愷之說了,“胡大人,我還有事先走了,這個女子神誌不清,你好好安置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就離開。

紅衣女子看著嚴愷之的身影,喊著要追上去,“愷之!”

仆役急忙攔住她,為難地看著胡太守:“大人,怎麽辦?”

胡太守瞪了他們一眼,忽然又叫住:“什麽怎麽辦,帶下去啊,不對,把她送到閑庭去,我有事要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