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認識韶華之前,或許他立刻就答應了。他幫弘弋這麽辛苦爬上皇位,為的是什麽,為的不就是替父親洗清冤屈,不久是能親手血刃始作俑者。
可惜始作俑者不是一個人,甚至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個陰謀。這其中包括賀家,徐家,甚至汪家,幾乎半個朝廷的人都牽扯在裏麵。他心裏始終清楚,誰是主謀,誰是幫凶,為了能報這個仇,他隱忍了多少事。可是認識了韶華,並娶了她為妻,他顧及的就不再隻是母親的安危。
就好像嚴夫人說的:“你必須給自己留個後路,人是你選的,你也必須護她周全。”
他以為自己給不了自己心愛的人幸福,至少給這個滿心都是自己的女孩幸福,甚至私心地想著不去考慮這些年壓抑的仇恨,就這樣陪著韶華,看著她開心幸福就足夠了。
隻是徐心如的闖入把他的奢望打破,並強迫他麵對他最不想見的。
“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我去求過二爺了。”嚴愷之最終還是沒有解釋太多,大概他的解釋韶華也聽不進。
“你還是答應了不是嗎?”韶華不認為嚴愷之堅決反對的話,弘弋會殺了他。
此刻,嚴愷之隻能歎氣,“二爺不許我不答應。”而且還要他主動去和徐家談,這差點沒要了他的命。
“為什麽?”韶華捏著拳頭,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的表情。
嚴愷之低頭,看著女孩誠摯而晶亮的雙眸,被淚水洗過的眼神總是特別的閃耀。他沒忍住,將她擁入懷裏,在她耳邊呢喃:“徐家的要求是,要不休了你,要不納她為妾。”他清楚感覺到懷裏的人兒身子僵住了,他急忙補充了一句,“他們明知道我不可能休了你。”
“難道沒有第三種選擇了嗎?”竟然用這種方法,徐心如真是喪心病狂。
嚴愷之見她慢慢恢複平靜,自己也被這件事折騰得精疲力盡,為了瞞住韶華,又為了和弘弋求情,他幾宿都沒睡過安穩覺。特別是想到自己必須和韶華坦白,他就覺得腦殼泛疼,盡管韶華的眼淚在他意料中,可真正看到還是會心疼。
“要是有,我會同意嗎?韶華,我的娘子,我從不認為我是什麽正人君子,但我說過的話,絕對會做到。我答應過娶你,陪你一輩子,我一定會做到。”他沒那麽天真地認為,世上任何事可以為所欲為,得到總是要先付出代價。
韶華也哭累了,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你陪我一輩子的代價就是必須納她為妾?”
“我絕不碰她!”嚴愷之口氣堅決。
徐心如是自願撞上來的籌碼,他不打算為了這個籌碼,壞了整盤棋。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韶華推開他,嚴愷之不肯,她像是小貓似的亮如指甲,但不是插入他的手背,而是嵌入自己的手,嚇得嚴愷之立刻鬆手。她低著頭,連看都不看嚴愷之一樣,一步一步朝房子方向走去。
“夫人……”躲著一旁偷聽的容嬤嬤心疼地迎了上來。
“嬤嬤,什麽都不要和我說,我想回去睡覺。”韶華不給容嬤嬤開口,繼續往前走。
嚴愷之就這麽站在原地,目送著韶華離開視線,他的目光才落到容嬤嬤身上,可惜容嬤嬤隻是微微欠個身,然後扭頭就走。他暗暗捏緊了拳頭,朝嚴夫人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卻沒有動身,反而轉身出去。
韶華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總之醒來的時候,天早就黑了。
初荷和幼菡都紅著眼睛站在她旁邊,把她嚇了一跳,聽她們斷斷續續地以為韶華是被氣暈了,怎麽都搖不醒,緊張得差人去尋大夫。結果大夫還沒請來,倒是聽到韶華沉睡的鼾聲,讓她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會兒,韶華總算醒了,她們的心又跟著掉了起來。
柔婉的到來果然是來給興勇侯府轉達宮裏的消息的,而且要求嚴愷之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完成。
嚴夫人聽到這件事,冷笑了三聲,說自己還沒疼夠兒媳婦,別人倒是替她緊張起香火來了。柔婉是知道嚴夫人的性子,也不跟她爭辯,說了兩句就走。而徐心如根本不敢去見嚴夫人,她剛剛被嚴愷之的樣子都嚇到,不知道嚴夫人會怎麽對她。
可是讓她現在放棄,她心裏又不甘,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怎麽能說放棄就放棄。
一等柔婉他們離開,嚴愷之就被人喊回來,躲在嚴夫人的屋子至少訓了兩個時辰。誰也不知道他們母子說些什麽,直到碧蝶去通知韶華醒來時,房門才打開,但是母子兩人神情都顯得凝重而疲憊。
“五娘,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但是事已成定局,你看開點。”嚴夫人覺得有些對不起韶華,一開始還安慰她可以替她問問,沒想到攤上這麽個傻兒子,結果被人先斬後奏。
韶華醒來後,精神倒是很好,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晚膳時候整整多吃一碗白米飯,還摸著肚子說這是孩子的飯量。其他人見她笑得出來,也都鬆了一口氣,各自嬉鬧起來。
唯一能證明韶華沒有失憶或變傻的事是,韶華堅持不肯讓嚴愷之和她一起吃飯。
興勇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侯爺和夫人的感情如何,別說一頓飯,一盞茶見不著都會找人。現在倒是韶華主動要求嚴愷之不許出現在她飯桌上,所有人心裏都唏噓。如今吃飽喝足,韶華挨著嚴夫人身邊撒嬌,嚴愷之卻一本正經的臨危正襟,看上去反倒讓人感覺韶華和嚴夫人才是親母女。
“阿娘,她知道……”嚴愷之看韶華低頭玩著手指,沒聽到嚴夫人的話,忍不住替她借口。
可是惹來嚴夫人一對白眼,她氣呼呼地對著兒子罵道:“你給我閉嘴!我們婆媳說話,你插什麽嘴,要不你亂勾搭娘子,怎麽會惹出這事。”嚴愷之麵色不改,目光注視著腳尖,其他人或忍笑或驚訝,總之沒人敢壞了氣氛。隻有韶華想笑,卻笑不出來,眼神平靜而深邃地注視著嚴愷之的側臉。
“阿娘,我沒事,我知道夫君也是迫不得已。”等嚴夫人發完火,韶華立刻給嚴夫人順氣,笑眯眯地安慰道。隻不過這一聲“夫君”比嚴夫人的話更讓嚴愷之覺得不安,他斜過眼看著韶華,偏韶華就是不看他。
嚴夫人本來想用男人三妻四妾來安慰韶華,可是想想自己都不屑這一套,最後隻能改成歎氣:“你知道就好,不瞞你說,我比你更不情願徐家人進來髒了我的屋子。可是徐家為了這個女兒,竟然敢把平洲大半都拱手出來,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但對你還是有優勢的。”
韶華這才知道徐家為徐心如在背後出力竟然是這麽冒險,難怪嚴愷之會為難成這樣,隻怕弘弋比他更像答應。想到這裏,她忍耐不住拋個他一個眼神,竟讓嚴愷之倍感驚喜。
隻不過,就片刻,她收回目光,不想看他,至少此刻不想。
嚴夫人見她低頭,以為是心理憋屈,立刻為她拍胸脯打包票,“她自甘為妾,那就讓她明白做妾的身份,你有孩子,有丈夫,還有我,怕她一個妾不成。”
“謝謝阿娘,我知道怎麽做了。”韶華噗呲一笑,感激地望著嚴夫人。
她是個樂觀又悲觀的人,悲觀是因為她總是患得患失,而樂觀是就算丟她如絕境,她也很快會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正如同嚴夫人說的,徐心如就算進門也不過是個妾,娘家再厲害,進了門就是姨娘,怎麽都壓不過她頭上去了。
特別從小就沐浴在辛夫人調教妾侍的手段,以及見識了蘇氏的起落盛衰,就算韶華是個白癡,也知道怎麽處理。她會讓徐心如知道,自願當妾這是一個多麽自作孽不可活的決定。
嚴夫人見韶華把心結打開,心裏也鬆了口氣,她心中把韶華當成半個蘭芝在看,自然心要長得偏一些。“那就好,現在你隻要好好養好身子,家事也不怕你操心,她要是敢欺負到你頭上,我自會替你做主。”韶華感激地點點頭,她笑道:“好了,回去吧,雙身子的人不能熬夜。”
嚴愷之聞言,立刻謹慎地起身攙扶韶華。
原本韶華還不肯他碰,可是嚴愷之大手一攬,將她緊緊扣在懷裏韶華怨恨地瞪了他一眼,嚴愷之佯作沒看見,給母親請安後,帶著韶華離去。
興勇侯府的燈火漸滅,所有人都希望把今日的事當做一場鬧劇,可聽到嚴愷之吩咐人在靠近嚴夫人住所的地方收拾一方小院,說準備給徐心如住,眾人的心才又沉了下來。這不是鬧劇,這個家裏很快就會有陌生人進來,盡管對他們這些底下的人沒什麽大影響,可是主子心情不好,他們也跟著遭遇。
從這個角度來看,整個興勇侯府沒有一個人歡迎徐心如的到來,恨不得她臨時後悔,然後就不嫁了。
林氏給嚴夫人脫了外衣,扶著她到床上坐穩,又擰了個毛巾遞過來,輕聲道:“太夫人,徐家真夠大膽的。”可是嚴夫人並沒有回答,把臉埋在毛巾了,好一會都沒抬起頭。
林氏差點以為自己說錯話要挨罵了,正準備跪地求責,嚴夫人緩緩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而冷冽。
“你求替我找昭成回來,我想見他。”嚴夫人心裏覺得像被什麽啃了一口,有些淒淒生疼。
“可是太夫人……是。”林氏像是沒聽懂她的話,開口是說了一半,頹然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