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歸家這件事本身對韶華來說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可竟然徐子昂親自送她回來,而且聽幼菡描述,徐子昂對她可算是嗬護備至,簡直就是剛出門的姑娘帶著姑爺回娘家。不提徐子昂的家世背景,就是他的相貌也足夠讓淩氏咬牙切齒,況且徐子昂對李家還算有份人情在。
“五娘子,您是沒瞧見,憶柳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瞧見我的時候還故意哼了一聲,真是氣死我了!”幼菡是個十足的小女子,愛記仇、愛計較、愛八卦,但心眼還是明朗的。
“你都說她小人了,怎麽還跟她計較這個。”韶華對徐子昂的行為感到意外。
要說他早知道錦華的身份,那應該不會藏她這麽久,更不會在她剛和弘方說過之後,立刻就把人送來。很顯然,弘方是親自上門拜訪了。想到這裏,韶華抿了抿唇,對於弘方的意圖,至今韶華都捉摸不透。要說他對以前的她感興趣還說得過去,可是現在……韶華腦子一亂,被幼菡的抱怨拉回了神。
“五娘子,您不是說過對君子大方,對小人吝嗇,憶柳這種卑鄙小人,不踩她兩腳我心裏就不舒服。”幼菡嗷嗷的控訴聲落到剛進門的初荷耳朵裏,立刻皺下眉頭,數落她一句,“你說你又在五娘子麵前嚼什麽耳根了,憶柳是找你惹你了,至於這麽氣嘛。”
一聽初荷又習慣性地嘮叨,幼菡就來氣,鼓著眼睛對她說道:“初荷,你別是忘記我當初和你說我們是怎麽逃出來的!”
初荷自然不會忘記,隻是,她不是當事人,聽了也就過了。而且錦華她們失蹤那麽久,一回來就聽說她也受傷還失憶了,初荷自來耳根子軟,免不了對她們生了許多同情。如今被幼菡提起舊事,她頓感左右為難,猶豫了一下便沉默了。
幼菡則依依不饒地跟韶華抱怨,韶華笑了笑,讓她下去做自己的事。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燦爛的陽光裏,韶華覺得心中有團黑暗的影子更加濃重膨脹起來,揚起嘴角,露出比陽光還要明媚的微笑。
其實,韶華心裏清楚,隻要錦華回到李家,根本不需她費心思,淩氏就絕不會讓她好過。不管徐子昂對錦華到底是什麽用意,他越是對錦華溫柔體貼,淩氏就越咬牙切齒。如今香姨娘生了個兒子,把李勳卓樂得整天合不攏嘴,盡管香姨娘不比蘇氏,對淩氏還是誠惶誠恐地伺候著。可畢竟有了個兒子傍身,又正得夫君寵愛,對於晨昏定省也就懶了許多。
淩氏嘴上不說,有時還得在李勳卓麵前裝裝好人,給香姨娘和九郎添衣添食,可是韶華心裏清楚,淩氏私底下一定把溫香給怨上了。不過香姨娘倒不是個白眼狼,自從有了兒子以後,堅持要讓李勳卓回淩氏屋裏休息,這才讓淩氏臉上顏色好一些。
心裏的怨是無法消除的,隻能轉移,哪知錦華正巧就碰上了。
對香姨娘的埋怨,對蘇氏的宿怨,以及對錦華當初心狠手辣、如今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積怨,立刻從一顆火種立刻升華出一顆火球,隻等有人拋個導火線了。
隻不過錦華這剛回來,免不得受眾人矚目,再加上徐子昂還三天兩頭地差人送東西來,說是錦華之前用慣的。淩氏一看,這些衣帽鞋襪首飾用品都不是便宜貨,想著她狠心把韶華致於死地後還能過得這麽逍遙自在,淩氏看不過,終於忍不住自己動手埋導火線。
把徐家送來的所有東西全部都退了回去,美其名曰“錦華是李家正經的娘子,不能私受這麽重的禮。”反過來又當著李勳卓的麵苦口婆心地勸解錦華,到底她是大家娘子,沒出閣前在陌生人家中住那麽久已經是失禮的事,怎麽可以再私授禮物,淩氏這麽做也是為了錦華的清白著想。李勳卓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便讓錦華給淩氏磕頭謝恩。
錦華本來心裏正開心著,想著自己總算能在李家揚眉吐氣了,可是淩氏這麽一招不冷不熱,讓徐家人也不好強給,隻能帶走。見自己得不著好,還得去給淩氏磕頭,錦華一肚子火無出可發,沒想到徐家人又上門了。可是這會兒不是給錦華送東西,而是給整個李家送禮。
結果可想而知,李閣老讓人全給退回去了,還附贈一句:“國喪期間,請將軍自重。”
徐子昂常年在平洲橫著走,哪知京裏那麽多規矩,一連被人潑冷水,心裏也惱火,索性不再登門了。
這個消息可讓淩氏開心了好久,反正隻要錦華沒撈著好處,她心裏就舒坦,連帶庶子也看著眉清目秀,玲瓏可愛了。而錦華得不到徐子昂的任何消息,想到他曾許下的承諾,如今也變得遙不可及,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找人發火泄氣。
“五娘子,您說她怎麽就能忍下去,難道失憶也會讓一個人脾氣也忘了。”幼菡把冰鎮過的楊桃遞給韶華,看她吃得一臉滿足,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大熱天就是得吃著冰鎮的水果才叫過癮。韶華隨意嚼了幾口,嘴巴含混不清地說:“是不是失憶誰都不知道,但失憶隻能忘事,要是連脾氣都忘記了,那不叫失憶,那叫撞傻了。”想當初,她為了不被人發現,也忍著性子,忍著脾氣過了好久。在韶華看來,以錦華的性子,要是能忍下去,一定是她還有其他目的。
“五娘子,那個傻子朝咱們走來了。”幼菡抬頭看到錦華帶著問蘭走來,立刻變得警覺起來。
韶華抬頭一看,微醺的眼眸裏落入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心裏感歎這大半年不見,錦華倒是變得出落大方了。特別是這張臉,像極了蘇氏,甚至還要嬌媚幾分。看來,徐子昂不管知不知道錦華的身份,衝著這張臉,也都願意把她藏起來。
陪著錦華一起來的還有燕綏,聽含香提過,徐家人不再登門後,淩氏也不願見錦華。她反倒是三頭兩日地跑煦園去,辛子萱忙著照顧兒子,沒空搭理錦華,她便和燕綏打得火熱,據說劉氏對她還挺寬厚。
“給五姐姐請安。”錦華一上來就是一個大禮,幼菡冷哼一聲,不願搭理。
“嗯。”韶華隻是發了一個鼻音,不置可否地繼續吃水果。
錦華忽然有些尷尬,她本以為韶華的表現會很激烈,雖然當初她並非故意推韶華落水,可在沒遇到韶華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把韶華害死了,沒少做過噩夢。知道憶柳和幼菡是徹底地杠上了,所以她才讓性子較軟的問蘭跟來,沒想到主仆二人倒是給她落了難堪。
“五娘,七娘跟你說話呢,你怎麽不應一聲。”燕綏整日跟在劉氏身邊,早就悶死了,難得有錦華主動跟她搭話,又是舊日同窗,很快就聊了起來。
“我應了。”韶華懶懶地回答。
自從燕綏和韶華提過以琛以後,韶華就對燕綏不大願意搭理,燕綏心裏也別扭,所以也沒主動找她來往。今日和錦華一起前來,本想當一回好嫂子,替這對姐妹解開心中芥蒂,也順便和韶華打好關係。隻是沒想到韶華根本不領這個情。
錦華心中早有準備,溫柔地說道:“五姐姐是氣我回來這麽久都沒過來請安嗎?其實不是這樣的,我剛回來不久就病了……”
“不用跟我解釋,你心裏清楚,我根本不稀罕你來請安。你要識趣的,就回你院子去,能別出現就別出現,這會兒天熱,我懶得動怒。”今年的秋老虎特別厲害,韶華整個人都怏怏的。
“五娘,你怎麽可以這麽和七娘說話。”燕綏被她的態度嚇了一跳,見錦華委屈地低下頭,聲音有些顫抖,軟聲安慰道:“七娘,你別往心裏去。”
“五姐姐還是生我的氣了。”錦華弱弱地說。
韶華好笑地看著委屈的錦華和打抱不平的燕綏,左右四顧了一下,確定沒有旁人,忍不住譏笑道:“四嫂,你們這是演哪一出,需要我當壞人嗎?”可是她沒什麽興趣。
“姐妹倆有什麽事不能解決的,憶柳說了,當初她們見你掉下水,急著去找人才會丟下你,並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七娘為了找人幫忙,自己凍暈在路上,醒來後許多事都記不得了。”燕綏是鐵了心相當老好人,拉著錦華的手想搭在韶華手上,“事情都過去了,大家都還好好的,就把這恩怨化解了吧。”
就在觸到錦華的那一刻,韶華迅速收回手,讓她撲了個空,對著燕綏嘲笑道:“我倒不知四嫂原來這麽喜歡做和事佬,不過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不勞四嫂擔心。這恩怨能不能化解,其實七娘心裏也不在乎,她大概隻在乎怎麽在李家熬過今年,興許明年就會有人大紅花轎來娶她過門,到時就不用看我們臉色了。”
被韶華一句戳破心中秘密的錦華愣了一下,眉頭一蹙,然後裝出茫然地樣子。“我不知道五姐姐是什麽意思,明年我才十五呀。”
“若是當妾的話,十三都夠了。”韶華的話頓時讓錦華刷白了臉。
燕綏有些聽不下去,皺眉道:“五娘,好好說話,別這麽拐彎抹角,你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韶華笑了笑,“四嫂,我以前什麽樣,你知道嗎?事情是過去了,論起來,我們姐妹的事也都是熹園的事,四嫂要是過來做客聊天,我隨時奉陪,要是想來當和事佬,那我隻能端茶送客了。”說著,幼菡配合地轉身進屋倒茶水。
“五娘,你真要把事情搞得那麽僵嗎?”燕綏有些吃驚韶華的態度,她記得韶華明明是個懶散又天真的小姑娘而已。
韶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錦華,直到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退了一步,正好幼菡把兩杯涼茶端了出來。韶華對她們點點頭,笑道:“四嫂,不送了。”
燕綏一怒,連茶都不喝,轉身就走。
“五娘子,和四少夫人鬧翻不大好吧?”幼菡端著茶盤,看著她們遠去的方向,擔憂地問。
“不鬧翻她會繼續糾纏,那更不好。”韶華躺回原來的位置,心裏想,這是在逼她有所行動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