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褪了滿頭釵環,扯了個頭巾,就趕出門。所幸今日許多人都跑去圍觀和親隊伍,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身手矯健的小身影騎著馬從李家出來,繞道快馬趕往定西侯府。如今的韶華騎馬技巧已經相當嫻熟,至少能穩穩當當地拉著韁繩,自由控製馬的速度。
要繞近道去定西侯府,必然要經過興勇伯府,韶華小心按捺著內心的激動,卻忍不住希望能看到嚴愷之正好從府裏出來。可是當她快馬經過時,緊閉的大門,還有沒來得及拆下卻染了塵的白燈籠藍挽聯,好像是許久沒有人出入。韶華心裏一陣揪痛,對於嚴愷之的下落不明感到無助和擔憂,一時閃了神,差點就撞上不遠處的馬車。
韶華忙斂起心神,回頭喊了一句抱歉,然後揚長而去。
“憶柳,外頭是誰?”一個嬌嫩的聲音喊道,憶柳忙收回驚恐的視線,掀簾躲進馬車內,看著一臉淡漠的錦華,支吾道:“我、我好像看到五娘子了。”憶柳看著錦華臉色一變,雙目頓時變得淩厲,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她命還真大。”盡管心中慌得小鹿亂撞,錦華努力保持臉上的平靜。
說起命大,其實她也絲毫不遜色韶華,當初她們跌跌撞撞地朝馬蹄聲跑去。沒想到當她們趕過去時,雪白的地上隻留下一串馬蹄印,一個人都沒有。錦華幾乎要絕望,舉目都看不到一個人影,她不死心地追著馬蹄印一路追去,結果走了半天終於受不住,主仆二人雙雙累暈過去。隻是在她意識模糊之前,看到一雙筆直的長腿走到她麵前,隱約看到一張俊朗的麵孔,然後就不省人事。
等她醒來時已經是一天後的事,看著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身邊的小丫鬟告訴她。她們已經平安回京,不過憶柳沒她這麽好運氣,尚未清醒。錦華好奇是誰救了她,可小丫鬟紅了臉搖頭,說自己也不清楚,隻是那人交代她要好生照顧錦華。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裏,錦華除了這個小丫鬟,還有憶柳就再也沒見過任何人,聽著小丫鬟講述外頭的風雲變化,直到新帝繼位。錦華一直在等李家尋人的消息,可是李家仿佛沒錦華這個人似的,不曾有人提起。她自嘲地笑了笑,心裏清楚自己已經回不去了,因為淩氏和韶華絕對饒不了她。蘇氏不在,她更提不上有娘舅家這回事。
就在她絕望地想要自我了斷的時候,徐子昂的出現讓她重燃了希望。看著他那飛揚的神采,偉岸的身軀,以及俊朗桀驁的五官,錦華心裏有些小鹿亂跳。打量著他的衣著氣質,再聽著小丫鬟的描述,錦華心中對徐子昂的猜測也證實了七七八八。
“記住,我不是李錦華,也沒有爹娘,咱們是被劫匪擄去的。”錦華義正言辭地警告過憶柳,然後一臉無辜茫然的表情麵對徐子昂,哀傷地表示她記不清以前的事。
徐子昂並沒有太多去計較錦華的身世,也沒在意憶柳蹩腳的謊言,反正自己在京裏也沒家人,把錦華當做父母被害家財被劫的富家小姐,讓她和憶柳暫時安頓在他強占來的大皇子府裏,自己又奉命出征去了。
興許是謊言說得太順利,麵對著滿屋子的金銀珠寶和家仆丫鬟,錦華興奮得有些失去理智,心裏暗自決定要把這個謊言扯下去,哪怕跟著徐子昂當個妾,也比回李家當庶女好。在徐子昂不在的日子,錦華顯然把當初的大皇子府、如今的徐府當成自己家,使喚起人來也頭頭是道。徐子昂有些意外錦華的理家能力,但想著回來後能有人把一切替他打理他,他也樂享其成,各自都默契地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
但她萬沒想到,這是她頭一回出門,竟然差點就撞上韶華,手心的濕潤泄露了心中的慌張。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憶柳說:“不出去了,我覺得人有些不舒服。”
憶柳忙不迭點頭答應,剛剛和韶華對上眼,她也顯得心有餘悸。
而差點撞了人的韶華根本來不及細想,急忙斂起心神朝定西侯府趕去。正巧她趕到定西侯府門口時,羌氏正從廟裏回來,一聽女兒難產,骨子裏的彪悍本性立刻爆發。臉色一變,平時的優雅矜持立刻消失不見,大喝一聲,果斷翻身上馬。就這麽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一馬一路狂飆回李家。
據說後來出現了不少傳言,有的說公主和親當日,有兩賊人意圖搶親,好在被眾護衛忠心奮戰才得以保公主平安。也有人說是嚴愷之不願妹妹和親,但又不敢觸怒龍顏,隻好私下和小廝一起上演搶親戲碼。然而因被人識破了身份,生怕引起京城慌亂,所以隻好落荒而逃。
不過這些都是很久以後才傳到韶華耳朵裏的。
就在她們趕回李家時,穩婆還未到來,所有人對羌氏的出現感到意外。羌氏緊張地追問情況如何,但滿院子的人都沒人答得上來,回應她的隻有辛子萱痛苦的呻吟。沒過多久,劉氏也匆匆趕來,看到羌氏的怒容,她顯得有些心虛和不知所措。
李斯晉也得知消息趕回來,成親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這一胎,李斯晉比誰都在乎辛子萱肚子裏的孩子。可是當他回來時看到滿院子女人,氣氛顯得劍拔弩張,他朝產房走去,想去探探情況。哪知劉氏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嘴裏叨叨念著:“大男人不能進產房,晦氣,會倒大黴的。沒事的,喊一喊就過去了,誰家媳婦生孩子不喊的。”
羌氏本來也沒說什麽,一聽劉氏的話,肚子的火一下子就竄上心頭。從她踏入李家到現在,產婆沒到,屋裏除了辛子萱的呻吟,還有一個小丫鬟的聲音,根本就沒人搭理。而辛子萱在屋內已經喊到聲沙,聲音都顯得疲憊無力,劉氏居然說“喊一喊就過去了”。做母親和做婆婆的心是不一樣的,羌氏此刻十分後悔把女兒嫁過來,冷冷地掃了劉氏一眼,大步朝產房走去。
“親家夫人,您還是別進去,已經讓人去請產婆了。”劉氏的陪房麥媽媽急忙走出來,攔住羌氏的去路,滿臉賠笑。
羌氏可不管她的賠笑,冷哼一聲,語調高揚而顯得不屑,“這個時候才去請產婆,早怎麽不去,我女兒要是出了什麽事,誰來負責!”
被羌氏這麽一責問,劉氏連眼神都飄忽起來,麥媽媽隻好道:“早去請了,興許是路上耽誤了。”
誰會料到正好趕上今日公主和親,原本那產婆早準備好了,沒曾想,她隔壁家媳婦子動了胎氣,竟然是七個月的早產。因為是老鄰居,產婆不好拒絕,隻好推辭幾日再進來。李家算算日子,想著辛子萱這肚子最快也要下個月,不差這兩日所以才沒急著催她進府。隻是沒想到,這生孩子也是趕著日子的,知道今日和親是個好時辰。
隻不過李家人沒有一個感到高興,古話說,七活八不活,也就是早產兒的話,七月的成活率要比八個月的高。辛子萱肚子的孩子已經八個多月接近九個月了,平時都安安穩穩,忽然就要臨盆,誰都知道其中必定有貓膩。
一路趕來,韶華簡單地把事情講給她聽,雖然她不知道為何韶華知道她能接生,擔憂已經充斥了她的腦子,沒空多想。抬眼正好看到韶華匆匆走來,羌氏大聲說道:“小五,水燒好了沒有,東西都給我準備齊全了。”
韶華見眾人目光都望過來,點了點頭,“都準備好了。”羌氏除了給自己接生過外,還給軍營裏夥房的媳婦搭手接生,算不得能手,但比李家這群養尊處優的夫人們要有經驗。
“你敢不敢陪我進去?”羌氏掃了眾人一眼,對韶華道。
“敢!”韶華用力點了點頭。
隻要能幫辛子萱的忙,韶華根本不在乎所謂的晦不晦氣。
可是韶華這麽想,可不代表李家人這麽想,淩氏聞訊趕來聽到韶華要進產房,立刻就把她扯住,推搡著要她趕緊離開。韶華不悅地扭著淩氏,氣呼呼地說道:“阿娘,這都什麽時候了,人命關天,讓我幫忙也好。”羌氏已經先她一步進了產房,滿院子隻剩下大大小小的李家女人。
“就算要幫忙也不是進去幫忙,你一個沒出門的小娘子懂什麽!你伯姆當婆婆的都這麽鎮定,你一個小丫頭著什麽急,趕緊給我回碧梧軒去,回頭我再教訓你。”淩氏的話讓劉氏有些掛不住臉。
辛子萱在屋裏喊,她這當婆婆不出麵也就算了,連派個人過來探望都沒有,就連請產婆居然也是紅菱自己跑出去。如果羌氏真要計較起來,隻怕李家麵子都要扯下來。
“小五,給我參茶!”羌氏的聲音在屋裏高響起,韶華甩開淩氏的手就要往外走,隻不過沒李斯晉反應快,人高腿長,立刻就跑出去。
這時,一個家仆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匯報:“大夫人、二夫人,趙阿姆來了!”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說話的同時,隻見一個中年男子背著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一路小跑進來。把產婆放下來,李斯晉的參茶正好也端了過來,看產婆剛站住腳,整個人被顛簸得暈乎暈乎。韶華趁機從李斯晉手裏接過參茶,不等淩氏開口,已經大步鑽進去,氣得淩氏在外麵大喊。
緊接著長達兩個時辰的煎熬,終於在一聲嬰兒啼哭中結束。
“大哥哥,生了!”韶華從屋子裏鑽出來。
“是男是女?”劉氏問道。
“你大嫂怎麽樣?”李斯晉大步上前。
“母子平安。”韶華興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