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咱們在這裏也沒什麽事情了,這兩天你和蒼耳姐上街去瞧瞧,咱們也買些東西回去,我在京城裏帶回來的有限,要送的人又多,隻怕到時候不夠。泉州這邊什麽貨都有。咱們挑些兒好的帶回去。”

因想到要回去,阿藍是常在南豐的倒沒什麽,八娘和蒼耳卻是激動起來。

第二天八娘因對外抱病,反不好出門,便讓蒼耳和阿藍上街去選買東西。一個人正歪在院子裏的榕樹下抱著本書曬著太陽,就聽小綠來稟,說是木器行裏的木雕大師傅雷大家的娘子來訪。

如今的木器坊和漆坊為了運輸方便,重點已經搬到了泉州來,聽說木雕大師傅雷大的娘子,八娘就想起第一次來泉州時,遇上的那個賣木雕工藝品的爽利的紅衣娘子來。

“把雷大家請進來吧。”

等小綠把雷娘子請進了院,八娘笑著讓雷娘子坐了。

“前些天就該來看望八小姐的,隻我們當家的道小姐剛來,必定忙的,這才拖到今日來。隻八小姐別怪奴家失禮才好。”

“雷娘子有心了,我這幾天身體不大舒服,也未出門,今兒正閑的慌呢,雷娘子能來說話,正是盼不得的好事兒。”

“沒打擾了小姐就好。”雷娘子笑道。

明媚的冬日裏,她如從前一般一身紅裝,隻不過身上的衣料飾品,卻是比從前好了不知多少,雖幾年過去了,看著卻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八娘素喜她行事說話利落如男子一般,實和她家那個長的粗陋沉默寡言卻又疼老婆疼到骨子裏的漢子有如雲泥之別,八娘每想到這一對兒這般恩愛,都覺得造化神奇。

這世間夫妻恩愛,並不是由長相和財富決定的。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們家的雷師傅呢,這幾年,他可是給我帶出了不少精於木雕的師傅來,我昨兒還和陸大掌櫃的說了,今年年底,咱們作坊裏的大師傅們,都得給份厚厚的紅包,明年的月錢,也會給再漲些兒。”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雷娘子拍掌笑道,“我那當家的,天天與奴家念著,道是從前都未想過能過上如今這富足安穩的日子,再不用去海上賣命了。當初見小姐時,奴家還是個在街上擺地攤兒賺點兒吃飯錢的呢,如今借著小姐的福氣,奴家在家裏竟也過上了富家奶奶的日子,別人一聽我那當家的是在喜來登作坊裏做師傅的,不知有多羨慕呢。”

“那也是你們家雷師傅本事。我能尋著他這樣手藝人品都叫得上的師傅,也是我的福氣呢。”八娘客氣道。

“瞧小姐這話說的,叫人聽了心裏怎能不舒服?”雷娘子笑道,“其實奴家今兒來尋小姐,還真是有事想與小姐說說。”

“雷娘子有話直說就是,咱們又不是外人。”

“小姐就是爽快,那奴家也不藏著掖著了,是這麽回事,”雷娘子笑道,“萬家商行,小姐是知道的,這事說起來還是件好事,萬老爺家的三公子去年在街上見著了咱們阿藍姑娘,也不知怎的,就上了心,這不萬三公子也二十了,親事還沒定下,萬夫人可是急的很,萬三公子抹不過去了,才說了實話,道是看上了咱們的阿藍姑娘。這可叫萬夫人犯了愁。阿藍姑娘大家都曉得的,是咱們喜來登鋪子的總賬女先生,萬家的商行,和咱們多少有些兒生意上的來往,這就難了。可萬夫人又拗不過自己的兒子,這不,這回聽說阿藍姑娘來了泉州,碰巧小姐也在,怕錯過了這回,再難說得上話了。奴家和萬夫人這幾年倒是親近些,因此才托了奴家來說和。奴家原也說了這事兒難辦,不過萬夫人求了奴家這些天,看著是帶著十分的誠意的,奴家也是實在潑不過去了,這才厚著臉來問問小姐。”

阿藍是管著喜來登的總賬,對喜來登的事情,是一清二楚。萬有財家也是開商行的,且還不是一般的小商行,在泉州也是排得上號的。她如何能讓阿藍嫁到萬家去?

八娘聽了,心中便有些不舒服。

雷娘子也是個有眼色的,見狀已知這事兒隻怕成不了,若不是萬夫人求了她好久,她也不會上門來說這個事兒,見八娘臉色不虞,忙道:“嘿,我也說了,咱們阿藍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萬三公子人雖一表人才,咱們泉州城裏也數得上的,可咱們阿藍姑娘家在南豐,也未必能願意嫁到這麽遠來,不過白來說一聲就是了。”

“阿藍雖說是我商行裏的人,按說她的親事,我們家是作得了主的,不過到底是終身大事,還得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再則阿藍的親事,我還不知道我家嫂嫂的意思,也得要問問,這事兒隻怕一時還不能給萬夫人答複,就請雷娘子過去說一聲兒,請萬夫人容我們些日子考慮。”八娘想了一下,委婉道。

雖說自己不願意阿藍嫁到萬家,但若是阿藍與那萬三公子有情,八娘也不願意為著自己家的生意,就阻了阿藍一輩了的幸福,這事兒,還得聽她自己的才行。

雷娘子原以為沒戲了,一聽這話,也有些意外,忙笑道:“這可是小姐待人的寬厚了。奴家回去後就給萬夫人回話去。”

說了會兒話,雷娘子告辭回去。八娘左右無事,拿著小綠搬來的雷娘子送的幾個木雕的小件桌屏和筆筒等物在看。把玩了半響,就讓小綠叫人打好了包,因實在太過精致,便想著把那桌屏送給二哥,筆筒等玩意兒,分送給九郎和覺兒幾個。

晚上阿藍回來,八娘打發了服侍的丫鬟們,叫了阿藍來說話。把白天雷娘子過來說的事情跟阿藍講了。

阿藍一時紅了臉,愣在那裏半響。

“你是怎麽想的?心裏怎麽想,就與我怎麽說,雖說你名義上是有賣身契在我們家的,但當初也是萬權之計,這些年來,家裏和商行裏,可沒個人真把你當丫鬟看,再說你弟弟已是個秀才,等再過兩年,他若下場真的能考中了進士,你的賣身契是必定要還你的。再說你現在也十八了,早就該到了要說親事的時候,若不是家中這兩年事情太多,也不會叫你耽擱到現在。萬家的條件不錯,咱們自己也是行商的,也就不在乎人家商賈的門戶,萬三公子怎麽說也是家裏的公子哥兒,你若是願意,嫁過去就是少奶奶,將來分了家,你也是個有本事的,不愁過不上好日子。我雖不知道萬三公子如何,可雷娘子是個有成算的人,若那萬三公子不好,她也不會應了萬夫人到我麵前來說這事兒。”八娘勸道。

見阿藍隻紅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八娘笑道:“嫁人是個終身大事,你也別不好意思。按說我自己也還是個未出閣的,這事兒原也不該我來操心,家裏自有大嫂為你打算,可咱們這不是在泉州麽?說句不好聽的,你那母親,也是指不上的,你自己能拿主意最好。你隻管放心,你的親事,我定會以你自己的意願為主。隻要人不錯,你又喜歡,我這邊肯定是同意的。你倒是說句話呀?”

“小姐,”阿藍聽到這裏,抬起臉道,“明兒小姐就給雷嫂子回個話吧,就說奴婢不願意。奴婢也配不上萬三公子。就請……萬三公子別在奴婢身上浪費時間了,另尋個門當戶對的吧。”

“你這是?”八娘還未問完,就見阿藍起了身。

“奴婢想起來陸大掌櫃家的讓過去清點一下要帶回去的東西呢。”阿藍說著就行了禮,出了屋子。

看樣子,這丫頭大概對那萬三公子也是有幾份情意的。

八娘忙從榻上起了身,跟在後麵喚道:“阿藍,你先回來。”

阿藍見她聲音帶著少有的嚴厲,隻得站住腳回過頭來。

八娘這才發現這丫頭眼中帶著隱隱的淚意。

“你心裏也是有萬三公子的,對不對?阿藍……”

“是,奴婢心裏有他,可奴婢是喜來登的賬房女先生。奴婢現在有的一切,都是曾家給的,是小姐給的。奴婢若要嫁他,還怎麽為小姐管賬?若讓奴婢舍了這差事,便是十個萬三公子,奴婢也不願意。再則,若不是小姐,奴婢早不知道被賣到哪裏去了,萬三公子又識得奴婢是誰?再說了,小姐也曾說過,人活一世,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何其不易?奴婢沒必要為一個男子,而放棄自己喜歡的這一切。且不說他值不值,奴婢若嫁給他,又怎能還給小姐做賬房?奴婢如今過的好好的,何必為一個不知道將來會如何的人,而放棄自己的好日子。奴婢不想自己的下半輩子……總之奴婢覺得,當一個賬房女先生,要比當一個富家的少奶奶快活。這世上誰又能事事如意?總得有個取舍,隻要自己心甘情願便不會後悔。萬家的親事,小姐勿再提了,除非小姐對阿藍管賬不滿意,不想再要阿藍給小姐做事了。”

八娘聽著她如玉珠落盤般劈裏叭啦的一通話,直被砸的頭暈。默了一下,不由氣笑,罵道:“你有話就好好說,終身大事,難道不該好好想一想麽?你……”

說到這裏,八娘也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了。

阿藍不願意嫁給萬三公子,不正是她所希望的麽?可為什麽自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算了,你去小綠那裏看看吧。”八娘心情瞬間就頹敗起來。

轉身入屋,一個人怔怔的坐在床上。

不由便掏出頸間掛著的那對碧玉葉來,握在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