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李雍匆忙吃了完早飯,便告辭去辦事兒。八娘叫了許十三來,讓他回一趟南豐,接了她爹娘來京城。又讓五月親自給許十三打點了行李,自己也和蒼耳一道上街,給家裏幾位嫂嫂們買了些禮物,許十三一道捎回去。

因趕時間,第三天許十三便出了京城,一路往南豐而去。

八娘送走許十三,因著前一天趙哲便給李雍回了貼,約在了狀元樓裏一處吃個飯,卻並未選清淨的地方,八娘便換了男裝,由著蒼耳護送,與李雍一道赴了約。

趙五郎看到八娘,倒並未奇怪,笑著把讓他二人坐了,揮退了一邊服侍的人,這才笑道:“真是想不到,想見我的,倒是曾八小姐。”

話是這話說,臉上可沒見你有什麽奇怪的,八娘腹誹,卻是笑道:“有求於趙五公子,自然得誠意相邀。倒麻煩趙五公子舍麵前來了。”

趙五郎淡淡道:“原來曾八小姐是有事求我,我還當是為著報我的救命恩情呢。”

八娘心道這不廢話麽,要租鋪子的事情,可是你自己說的。

“救命之恩自然得報,雖說是有求與趙五公子,不過也是我報恩的時候,隻是不知道,我這報恩的方式,趙五公子能不能接受罷了,所以今兒來問一聲趙五公子。”

若是不接受,他的恩情也則作罷了?

曾家詩禮之家,最重聖之道,怎麽養出了這樣的女兒來的?

趙五郎眼中露出些興趣來,他確實是看中李雍做的兩處油坊的生意,那是穩賺不賠的,且也是沒有其它作坊能代替的生意。

不過,他並不相信,一個曾八娘,就能為陸十七同這位前吏部員外郎之子作了主。

便笑道:“曾八小姐的意思,是我若接受也則罷了,不能接受,這恩情也算作罷?不過既是曾八小姐開了回,不如說說,我且聽著。”

話裏嘲諷的意味,如此明顯,八娘又如何聽不出來?卻也不甚介意,隻道:“趙五公子請勿怪罪,我雖出身官宦之家,不過本身卻是個商人,但凡遇著事情,最講究的,便是利益。趙五公子救了我的命,我自當量力而報,可若是因著報恩去做那些不自量力之事,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丟了,不是叫趙五公子當初救下的這條命,白白折損了?如此實是有違趙五公子的初衷。但我這人,雖不敢說受人之恩湧泉相報,但盡已之力,卻是一定的。趙五公子出身顯赫,乃是朝中少有的功勳之家,要說,趙五公子的恩情,我原實是無以為報。不過我剛才也說了,我本質上就是個商人,所能回報趙五公子您的,也隻是財富而已。隻不知五公子是否能看得上?”

趙五郎安然坐著,神情談然不變,隻是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桌麵,做出思考的樣子,半響,方展顏一笑,那原本十分陰霾的臉,笑起來竟也有著陽光般的俊美。

“好,不過我記得曾八小姐似乎說過,你所擁有的財產我未必看得上,我倒是好奇,曾八小姐拿什麽來打動我。”

一邊說,一邊打量了坐在邊上一直未曾出聲的李雍一眼。

可李雍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似是沉入了假想之中,對這兩人的對話全未注意一般。

八娘知道這家夥之所以與李雍提出要租鋪子的事情,必然是為了那兩處油坊的生意,按說趙家一王一候,已是鍾鳴鼎食之家,且平南王府雖走了下坡路,可定南候府卻是如日中天,真不知道這趙五郎對錢財怎麽會這麽感興趣,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原還怕趙家對柴十九不利。但看柴十九的意思,卻是不反對他們與趙家往來的。

八娘笑道:“趙五公子雖出身顯貴,當不知農事,但趙五公子可知道,若是在嚴冬之時,賣上春夏之蔬,且能大量供應,這其中利潤幾何?不知道趙五公子對這個生意,可有興趣?”

大宋國定民強,富貴之家,最是追求奢華,於飲食一道,更是追求極至,看看那滿大街的飯莊酒肆便可知道。

可再有錢,這嚴冬之中的青蔬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宋國不是沒有反季蔬菜,但那是僅代王公貴族消耗的,且數量也極為有限,別說外麵了,就是皇宮大內,也不是人人都能在這寒冬之中,吃得上時令蔬菜的。

倘若能大量供應,那其中的利潤,甚至連大豆油坊與醬油坊也絕對無法相比。

叫他如何不動心?

“你有辦法,種出反季的蔬菜,並且能夠大量供應?”趙哲的眼中,一瞬間放出的光,有如黑夜裏夜鷹眼中的光茫。

雖隻有一瞬,卻也沒有逃過八娘的眼。

“不敢拿這樣的話來哄趙五公子。”八娘淺笑道。

見她胸有成竹,趙五郎略一思索,也便明白過來。

陸長卿擅於農事,他能改良農植物的種子,大幅提高畝產,雖不過是個八品的司農專司小官,卻混的如魚得水,就是在天家心中,也有一定的份量,若說能反季種出蔬菜來,也不奇怪。

而這李雍,原與他是合作夥伴,這位曾八娘呢,據他調查,又是他的未婚妻,雖說出了狄二郎的事情,兩家婚約已除,但這二人顯然並未反目成仇,相反還一如繼往。陸十七拿出反季種植的技術來,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陸長卿原就與逸郡王柴十九相識,為何柴十九反從未予以利用?卻要從自己這邊著手呢?賣自己一個人情?趙五郎暗暗冷笑。趙家兩門雖貴為王候,在柴十九眼中,也未必就算得了什麽,大家不過是合作利用關係罷了。

“好,你這辦法不錯,你欠我的,若事情成,就算你還了。隻是,我們該當如何合作,還請曾八小姐與我細說。”

“李大哥一直在尋城中的鋪子和城外的空地之事,想必趙五公子是清楚的,你我如今既能合作,有些事情也不必再瞞公子,之前所談的幾處鋪子並空地,都有一半是要分與我的,趙五公子也當知道我做著什麽生意。說起來我們合作很簡單,我們在京城沒有根基,以後要多仰仗公子照顧,公子府上的鋪子,我們租了。另外城外也請給尋處空地,我和李大哥亦要建作坊。當然,不管是鋪子還是閑地,該付的銀錢,我們按市價計,一分不會少給公子。另外,希望公子能從府上的田莊中,劃出一塊地來,給我們作種植反季蔬菜之用。蔬菜所得之利,公子七,我們三。公子隻需要提供田地即可,其它的費用,均由我們來出。不過,種菜的事情,也不敢勞煩公子這般身份尊貴之人。公子覺得如何?”

也就是說,他隻需要提供足夠的地,然後坐等收錢便可。

他原以為曾八娘會說利潤五五分成,卻不想她所提的是三七,且還是她三,自己七。

為的是什麽?

趙哲一笑:“好。既是曾八小姐爽快,那我也不羅嗦。你們其它的生意,既是租的我的鋪子經營的,這京城之中,除了天家要你們關門,那我趙五沒有辦法,其它的人若要尋麻煩,自有我趙五幫著周旋。如此,曾八小姐可還滿意?”

她要的,不就是趙五郎這一句承諾麽?要不然她發瘋了,明明五五分成就可辦到的事情,她會讓出至少兩成的利給他呢。不過八娘也不心疼。維持足夠好的生活之外,金錢不過代表的是個數字而已。

她從來都不是貪財之人。

達成協議,八娘讓趙五郎盡快準備出田莊來,趙五郎自然應了。

直到此時,李雍才開了口:“那就等趙五公子的信了。”

兩人便起身告辭。趙哲換了副表情,吟吟笑道:“兩位好歹賞個臉,吃完飯再走不遲。”

“請趙五公子恕我二人還有要事,飯改日再吃,以後日子長著呢。”公事之外,便是李雍這粗線條的,也不打算和這位陰晴不定的趙五郎趙哲有什麽過深的交往。便抱拳笑辭。

趙哲也不強留,利落的起身送客。

因李雍在前,八娘在後,等李雍出了門,趙哲估計攔住門,附在八娘耳邊道:“狄二郎人才難得,曾八小姐真就打算就此放棄了?”

放不放棄,與他何幹?

八娘眼中瞬時迸出怒意。這趙五郎未免管的也太寬了。那是她的傷口,這個不相幹的人,憑什麽讓她拿出來展示?

但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不懂趙五公子的話。”

曾八娘是個連差點被人拐走,都未露出驚慌的人,此刻卻一改往日清甜的聲音,語含冰淩,趙哲帶著些愉快,帶著些嘲弄,帶著些幸災樂禍,帶著些婉惜,帶著些蠱惑道:“你懂。你若是還在意狄二郎,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但看你願意不願意,舍得不舍得為狄二郎博一博。”

八娘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響,方展顏一笑。

“我不是一把好搶,打不了頭陣,趙五公子若有什麽想達到的目的,還是自己想辦法才是。”

趙哲臉上的笑,立時冷了下去。拂袖道:“不送。”

八娘挺真脊梁,頭也不回的下了樓梯。

李雍奇道:“才剛那趙五又與你說了什麽?”

“大概是突然瘋了,說了些瘋話而已。”八娘一笑,“李大哥,咱們也早些兒回去吧。”

至上回天家給狄詠和清河賜婚之後,義母蔡夫人已派人來接了她兩次了,她都以事忙給推了過去。

可一直拖著也叫兩位老人擔心,因此八娘打算明日就去一趟蔡府。且二哥成親所需的東西,也得一一置辦齊全,歐陽夫人雖說是二哥的師母,二哥的婚事又是歐陽公保的媒,但於八娘而言,到底沒有蔡夫人親厚,她也不好麻煩歐陽夫人,倒是義母蔡夫人因府中人口簡單,閑來無事,反能幫上她些,她也好意思開口。且這回既是鋪子和作坊所需的門麵和地都有了著落,她也該忙起來了。

忙起來,有些事情,才不會被時時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