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麽和娘說?怎麽去為自己的終身幸福博一次?

千萬種念頭在心裏一一閃過。

便笑著對武夫人道:“娘,我能有什麽心事?隻是今日八妹說了些她家裏的煩心事罷了。”

“曾家的煩心事?”武夫人奇道。

曾家的門風,她還是了解的,雖說老夫人故去,可一家人素來和睦,從未聽鬧出過什麽有辱門風的事情,曾家二房的長媳她也見過幾次的,最是和氣的一位大少奶奶,平日裏八娘提起來時,對這長大嫂也是讚不絕口,很有些長嫂如母的親近在裏頭。

難不成是奔喪回來的三房或是五房的事情?幾房子裏鬧了不愉快?可即便是,以小八那玲瓏剔透的性子,也不可能把家裏頭的齷齪事兒,拿出來與外人講,就是三娘和她再親近,她也不會說這些話。

“曾家能什麽事兒值得她個小人兒煩心的?”武夫人跟著又來了一句。

三娘裝著不在意的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她哥哥們的親事,因著要守孝,便得等兩年了,八娘母親的意思,是想著先幫他五哥留意著,等她五哥除了服,就給定門親事。可聽八娘說,之前也有不少人家看中曾家五郎的,隻是曾五郎自己不樂意。這回曾夫人親自叫了曾五郎去問話,道是若看上了哪家的小姐,隻要女方人品好,家世門弟什麽的,都不論。可曾五郎還是不鬆口。母子兩個,鬧的有些不愉快吧。”

“那曾五郎,倒是生的好模樣,又有才氣,他們家真論起門弟來,那李家就不說了,便是陸翰林家,其實也是不好比的。從前雖窮些,便有句老話道莫欺少年郎,曾家尋幾個孩子,哪個不是人中龍鳳?再說這幾年曾家因著有了個八娘,日子可是越過越好了。照這麽看來,將來咱們家是南豐城首富之位,未必不會讓賢呢。世人的眼都是敞亮著呢,如此曾家兒郎確實是吃香,但凡可靠些,或是覺得能配得上的,還能不動了心思?誰家有了女兒,不想尋個好女婿?要不隻一要開科,發榜前那搶女婿就能搶瘋了?”武夫人這邊正說著,就見武三娘臉色有些紅的可疑,倒是心生疑惑。

不免就停住了話頭。

見武三娘也沒發現自己住了口,武夫人心中一跳,暗道:“難不成那曾家五郎,看上的竟是自家的女兒?”

從前武夫人從來沒把自家女兒和曾家的兒郎想一塊兒去,一是他們是商戶人家,曾家又是書香世家,若在前朝,這樣的兩家想結親,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情。雖說如今商人地位遠高前朝,隻要出得起嫁妝,高門大戶,甚至皇親貴胄娶商人之女的也大有人在,但她可從來沒有肖想過,納曾家的兒子做自己家的上門女婿的。

武夫人出身商戶之家,娘家亦是幾代經商的,為人最是實際。若是自家女兒能嫁,倒可能想些辦法,可如今卻是要招女婿,這就是完完全全不可能的了。

若是曾家真讓自家的兒子當了一個商戶人家的上門女婿,以曾家如今的聲名,隻怕不隻是南豐城,傳出去,大概全天下的人,都會戳曾家的脊梁骨的。

武三娘此時見武夫人默了下來,便垂了頭,低低喚了一聲“娘”。

聽了這一聲帶著些哀求之意的“娘”,武夫人心裏已是透亮。

看樣子,就是曾家那風流俊俏的五郎,對自己女兒無意,自己女兒的心思,隻怕也在那少年郎的身上了。

不禁就歎了口氣。又問武三娘:“你是說曾二夫人親口說了,不在意女方家的門弟?”

武三娘見她娘問出這話來,心中一喜,便仰了臉,又覺得自己到底失了態,吸了口氣,靜了靜自己的心,才輕聲道:“女兒也隻是聽八妹妹這麽說的。不過曾家的事,到底不關咱們家的事。母親吃了飯,時辰也不早了,就早些兒歇著吧。”

武夫人目光銳利的看了自己手心裏捧大的女兒一眼,武三娘從沒見過母親用這樣的眼光看過自己,暗想著,難道剛才母親問那話的意思,是自己理解錯了?不由心裏就沒了底,可這樣的話,她也隻能試探著透露點自己的意思給母親,卻是不能明說的。

好在武夫人看了她一眼,便收了眼裏的銳利,笑道:“你也早些歇著吧,你爹這兩日在外頭忙的時候多,我今兒也等他說說話。”

武三娘這才鬆了口氣。雖猜不明白她娘的意思,卻也不能再說再問,便告辭了出去。

武夫人走到窗前,看著女兒燈影下盈盈遠去的身影,不由歎了口氣。

如此出色聰明的女兒,不說南豐城,就是放到整個大宋國,也未見得就比哪家的小姐差。若不是自家沒有兒子,又不願意過繼,這樣的女兒,還不是千家求萬家挑?哪至於拖到十七歲了,連個婆家都未定下?偏生前頭還出了李家那樣的事情。

或許真的是自己錯了?

可是與曾家的婚事,那也的確不現實。

“夫人,”一邊守著的武婆子輕喚了一聲,“夫人還是坐下來歇著吧。”

“武娘子,你說是不是我錯了?”

武婆子一愣,已明白夫人說的是什麽意思,便勸道:“有些事情,若非夫人強壓著,如今家裏還不知成什麽樣子呢。夫人哪裏有錯?夫人也不必憂心,小姐這般出色,老天爺都會憐惜的,總歸以後會尋個好人家。興許隻是緣份未到罷了。”

武夫人雖知這是安慰之語,但聽了後,到底心中還是舒服了些,便讓武婆子叫了丫鬟來伺候她洗漱。

一翻忙完,便把人都遣了出去,武婆子給眾人使了個眼色,悄聲退出了內屋裏,武夫人便一個人坐著想起心思來。

若不是要招女婿,那曾家五郎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難得女兒又是對那曾五郎有情的……

正想著,就聽丫鬟在外稟道:“夫人,老爺回來了。”

武夫人忙丟開心思,迎了出去。

“老爺今兒怎生回來的這麽早?”

武老爺一臉喜氣,大步入了屋,武夫人幫著脫了外衫,又叫丫鬟們捧了熱水來,服侍著武老爺洗了臉,武老爺擦了臉上的水,丟開巾子,笑道:“你可知這一年的三季,我們鋪子裏盈了多少利?”

隻看他這樣子,便知道今年的進項又是個十分可觀的數字,若是往常,武夫人定然是歡喜的問道:“到底有多少?”

可武夫人這回卻是懨懨的道:“便是爭了再多的銀子,連個技撐門戶的兒子都沒有,又有什麽用?可憐了我那三娘。”

武老爺這才發覺自己的夫人臉色不好,又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忙道:“可是那幾房又給你氣受了?”

武夫人道:“他們也能給我氣受?”

既不是那幾房生事,又是為了什麽?才要問,就聽武夫人若有所思道:“老爺,你說,若是咱們能和曾家結親的話,是不是也是門不錯的親事?”

武老爺一時未回過意來,隻瞪了眼看著武夫人。

就見武夫人歎了口氣:“問你話呢,你是個什麽意思,倒也說啊。”

武老爺這回才覺得自己剛才聽到那和曾家結親的話,原來還真是自家夫人說的,不由皺眉道:“這也是能想的?曾家什麽樣的人家,會叫自己兒子給人家作上門女婿?這話你可別拿了外頭說去,沒得叫人笑話我們家不自量力。”

武夫就嗔道:“我這不是隻同你說麽?”

起了話頭,武夫人反倒真生了這心思,就拉了武老爺坐了下來,道:“果真就沒有一點辦法?我今兒看著,我們家三娘,倒似對曾家五郎有些不一般。且今兒又聽小八那孩子,道是曾五郎如今不肯說親事,可是氣著了曾二夫人一回。聽小八說是,她家五哥可能也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我尋思著,該不會正是我們家的三娘吧?要不曾二夫人都明說了不在意女方的家世門弟,隻要人好就成,五郎那孩子,怎就不開口的?”

武老爺奇道:“他們家如今正守著孝,怎提起說親的事來了?”

武夫人便笑道:“瞧老爺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是得除了服才能議親,可這會兒總不能不留意著吧?到時候再找媳婦,也不會兩眼一抹黑。哪家從議親到定親再到大婚,不得費上那些事兒?兩姓結好,豈是三兩句話的事情?曾家如今就看著,還不就是求個謹慎?”

武老爺一想也是。

便笑道:“你是說,曾家的五小子,看上了咱們家的三娘了?這小子倒是有些眼光呢。就咱南豐城裏,還有哪家的閨女,比咱們三娘再能幹的?”

話未必不是實話,可他這會兒倒有心驕傲,武夫人被噎的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嗔道:“我這正同你商議呢。你倒是說出這些臉厚的話來。就是真的,那曾家難道就願意讓五郎來咱們家支門麵兒了?你倒真是會想。”

武老爺心道,這哪裏是我想的,分明是你想的麽,隻這話,怕了一輩子老婆的人可不敢講出來。

皺著眉想了想,自語道:“要說,咱們兩家雖說有些差別,但真要議親,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

武夫人一聽這話,心下大喜,暗忖道,自己要強了一輩子,果然有些事情,還是男人有主意,忙問:“老爺可是有什麽主意?要真的有,趕緊兒與妾身說說,要說那曾家五郎,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這要是真成了,我便去廟裏多燒香,多捐些得油錢,也謝謝老天爺垂憐咱們家三娘呢。”

武老爺一聽她連妾身這自稱都出口了,不由笑了起來:“路倒是有一條,隻是夫人未必願意。”

“為了咱們女兒的幸福,我還能有什麽不願意的?老爺還是快說說吧。”

“除非咱們願意把女兒嫁到曾家去,你若是還想著把曾五郎招到咱們家作女婿,那趁早歇了這念頭吧。”

“嫁女兒,那咱們家……”武夫人驚道。

“還能怎麽著?”武老爺歎了口氣。

被武夫人這麽一提,他確實也覺得曾家兒郎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婿人選,但很明顯,曾家的兒子,是不會到一個商戶人家做上門女婿的,別說曾家這樣的人家了,就是一般家世好些兒的,也不能。照夫人說的,自家女兒對那曾五郎又上心,他是疼女兒,最希望的,便是女兒能幸福,若想這門親事有希望,那惟一的辦法,就是把女兒嫁到曾家,做人家的兒媳去。

“難道咱們就真的隻能過繼個嗣子回來?”武夫人一想起武家幾房的那些人,心裏就不甘起來。“平白便宜那幾房?”

這些年,那幾房就沒少折騰過,整天盯著自己的那點子財產,什麽手段沒有使過?

武老爺冷笑道:“我便是死了,家裏的錢財,也沒有他們的份,平時我周濟的不夠多麽?有哪個又對咱們真心了?你放心吧。不會。”

“那……”

“你這幾日,尋個由子,去趟曾家探探話音。咱們到底是小八娘的幹爹幹娘,你就是去,也沒什麽。若是曾家也願意,咱們就把三娘嫁過去,不過咱們也有個條件,將來若是三娘和曾五郎有了孩子,長子咱們不想,若有第二個孩子,就過繼到我們家來,有了孫子,不一樣有繼承家業的?”

“可那到底是外姓人家的,族裏總有話說,這事兒不易。”

武老爺聽了這話,繼續冷笑道:“再是外姓,那也是你我嫡親的孫子,是咱們三娘的孩子,你就放心吧,這些事兒,我會想辦法的。你隻管照著我的意思去辦就成。”

武夫人這才放了心。老兩口又議了一翻,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天武老爺因著季度盤帳的事情,一早就出了門,武夫人和武三娘一道用的早飯,吃了飯,武夫人道:“我這幾天得去曾家一趟,上回子曾家喪禮上,隻是上了門,也沒好生與曾家幾位夫人好好說話,剛好也該去看看了,你從前常去曾家的,對他們家的人也比我熟悉些,回頭你幫我看看,準備些什麽禮捎過去的好。”

武三娘聽了,心中狂喜,母親既是這麽說,那便是有心想與曾家結親,定是去探探口風的,雖想強壓著,可是臉上到底還是露了喜色,又不知武夫人到底是個什麽主意,卻也不好問。

武夫人便點了點她的額,佯裝氣道:“真正兒女都是討債的,還好隻生了你一個,要不然,可不是要把我和你爹給生生愁出病來?”

武三娘忙上前伏在武夫人膝上,道:“娘,都是女兒不孝,才叫您和爹煩憂。”

武夫人歎道:“要說孝順,天下還有比你更孝順的孩子?你放心吧,無論如何,爹和娘為了你,總是什麽都願意的。”

原想把她和武老爺的打算告訴武三娘,又一想,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若是不成,反徒惹孩子傷心,便道:“我今兒一早便看了黃曆,後天正是個好日子,你現在便去幫我看看禮物去。”

武三娘這才去了。

第三天一早,果然武夫人就帶著婆子們,裝了半車給曾家三位夫人和幾個小姐的禮物,上了曾家的門。

朱氏一聽說是武家夫人來作客,因之前並未遞貼子,倒是奇怪,武夫人極少來自家,今日怎麽這麽一大清早的便來作客?難道是有什麽事情?

忙讓吳氏迎了出去,等吳氏迎了人進來,朱氏忙讓了坐。武夫人笑道:“一早過來叨擾了。”

朱氏一邊讓吳氏叫了丫鬟上茶,一邊笑道:“你是我們小八的幹娘,本就該常來常往的,我倒是盼著你能常來呢,隻是你管著那一大家子,哪有個清閑?我們家又在孝中,也不好常請了你來,這一向,倒是疏了走動了。”

八娘聽說武夫人來家裏,便知道那天自己給武三娘透的話,起了作用。又想著武夫人能來,看來五哥的親事有望了,也很為武三娘和五哥高興。因是她幹娘,少不得是要來見禮的。

等八娘行了禮,朱氏笑道:“你三嬸和五嬸,雖與你幹娘見過,卻還未好好一處說過話呢,快把你二位嬸嬸也請過來去。”

因是一早,大家一處用了飯,三夫人和五夫人俱回了房,八娘聽了朱氏的吩咐,自去請人,不時各一身素服的三夫人安氏和五夫人徐氏都趕了過來。

說起來,安氏和武夫人倒也熟悉的,兩人倒是聊得來,五夫人徐氏雖與武夫人不熟,但因是自己侄女的幹娘,自然也不會因著武家的商戶身份就失禮,且她又是個八麵玲瓏的人,不一會兒就說到了一處去。

四位夫人聊了一會兒,安氏並徐氏想著武夫人這會兒來,定是要尋二嫂說話的,見過麵,喝過茶,又聊了這許久,也算盡到了禮數,便各自尋了借口,避了出去。

朱氏雖也納悶武夫人這回上門是因著什麽事,隻是人家客人不提,她自不好去主動問。

便拉起家常來。

武夫人一邊說話,一邊尋思著怎麽開口,就聽八娘笑道:“娘,幹娘,女兒先告退了,五哥這兩天有點不大開心,我去尋他說話去。”

等八娘去了,武夫人笑問道:“你們家五郎,可是個難得的孩子,人生的俊郎不說,才學也是一等一的好,剛才八妹兒說他不開心,這可是怎麽了?”

借機就起了話頭。

朱氏一聽,笑道:“哪有什麽不開心的,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脾氣拗了點,這不,家裏幾個孩子,都定了親事,我想著再過兩年,他年歲也就不小心,想著最近多留意著,也尋門親事,結果這孩子倒不情願,說是過幾年再說。大概是那天被我多說了兩句,又叫小八給笑話了,因此兄妹兩生悶氣呢。”

武夫人笑道:“這兒女可不就是咱們當父母的債?我隻一個女兒三娘,就叫我愁的很了,何況你家孩子這麽多。不過你也是個有福氣的,家裏孩子頂個兒的優秀。親事上倒也不必愁什麽。隻我家三娘,可就叫我愁壞了,你也知道的,我們統共就這一個女兒,因著原先想納個上門的女婿,這才把孩子的親事給耽擱到現在。如今我們也想明白了,什麽都沒有孩子的終身幸福更重要的,這不,我和她爹也商議過了,隻要是好人家,就是把女兒嫁過去,也沒什麽。總歸她過的好,才是最重要的。”

朱氏聽了這話,倒是真的驚呀了。武家的情形,因著兩家的往來,她是頂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