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奉旨辦事

翰林院,這個大明最高學術機構,給世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清貴’二字。

身份尊貴,不須贅言,這裏可是大學士的搖籃,除了給皇帝當兒子,天下間就沒有比翰林更牛的潛力股了。

同時,翰林院的工作也很清閑,一盞清茗香四溢,萬卷經史看不完,這就是翰林學士們工作生活的真實寫照。和後世的一張報紙一壺茶,混吃混喝等下班,依稀有些神似。

當然,朝廷不是養閑人的地方,能享受被供起來當菩薩拜的待遇者,無非皇帝一人而已,翰林們終究是打工的,不可能一直這麽悠閑。

其實翰林老爺們也不願意一直閑著,在朝堂上閑著,存在感就會減弱,翰林們都琢磨著養望入閣呢,一直閑著可不是長久之計。隻不過,那些尋常的瑣碎小事,翰林老爺們自然不能屈尊降紆,隻有可以在天下人,或者在皇帝麵前露臉的,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朝政雖繁,可真正能符合這個標準的卻不多,經筵和科舉,正是寥寥不多的出彩之事中,唯二能引起翰林們關注和熱情的重要項目。

經筵,就是翰林學士們給皇帝講經史,那是一個盛大的典禮,皇帝、百官,乃至勳貴,隻有身份足夠高貴,才能參加的一場盛宴!對主講者來說,不但有利於增強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而且還能在一群大人物麵前刷存在感,是無比榮耀的一件事。

而科舉就更厲害了。考官和考生之間,那是有師生的名分在的!一次三百多進士學生,這種好事哪兒找去?

盡管不是所有進士都能成大器,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僅僅因為一個師生名分。就死心塌地的甘附驥尾。但有了這名分在,這些人就算不是助力,至少也不會成為阻力,對於聲望更是極大的提升,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不過,今年,情況卻有了些變化。

迎接兩位新科考官的,不再是豔羨和嫉妒。而是同情和憐憫,甚至夾雜了不少幸災樂禍的情緒,連張璧和蔡昂自己,也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時不時的還會對視一眼,齊聲哀歎。

“流年不利啊,居然攤上了這等差事,此番卻是如何是好?”

“旁人或許很是為難,但對衡仲你來說。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吧?那劉道長若真能金榜題名,不是比白鹿、白兔什麽的更祥瑞麽?衡仲你隻需仿前例,再獻篇《瑞壽賦》獻上,必能使得龍顏大悅。”

“唉。都什麽時候了,崇象兄你還有心思拿小弟打趣。你難道不知道?外麵已經吵得沸沸揚揚了,士子們群情洶洶。一個不好,大禍就在眼前呀!”

先說話的是侍讀學士蔡昂,他是直隸嘉定人,自正德九年考中進士後,在京城已經呆了快二十年,可情急之下,還是把鄉音給帶出來了。

嘉靖的喜好帶動了大明官場的習氣,這幾年,各地都有祥瑞獻上。

嘉靖十一年,四川巡按獻上了一隻白兔,禮部請翰林學士寫詩慶賀,其中以蔡昂的詩句為佳,甚得嘉靖的嘉許。第二年,河南撫臣又獻了一隻白鹿,嘉靖命諸文臣寫詩賦慶賀。蔡昂便寫了一篇《瑞鹿賦》,古博典麗,博得了頭彩,一時間也是膾炙士林。

無論相熟與否,常有人拿著這個說事兒,關係好的是打趣,關係不好的則是帶著鄙夷,蔡昂從來都是一笑而過,世風如此,連禮部尚書都那麽積極,他又有什麽掛不住的?

但這次不一樣,事情涉及到了科舉,已經觸及到了士人們的底限,他們兩個就像是被放在了火山口上,一個處理不當,就會是一場滅頂之災。到時候皇上和小道士會怎麽樣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對他和張璧來說,這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衡仲多慮了,皇上隻是讓我等充任考官,順便告知,今年會有個特例,有何不妥?何況,士子們的情緒雖有些激動,但民間和朝堂上卻都很穩當,你何必大驚小怪?”

張璧此刻的神情和在外麵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沒了那股子惶急的味道,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劉同壽應試引起的反應,主要集中在士林,而且是士林的底層。

對於這種稀奇事兒,百姓們隻會津津樂道,眼下的京城,劉同壽應試已經取代了宮禁鬧鬼,或者說在後者的基礎上升級了,成為了最熱門的話題。誰要是不知道點相關的內容,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京城人。

而朝堂內部對此雖然眾說紛紜,但眾官員的態度卻都很曖昧,就連科道的那些言官,都是諱莫如深,一個跳出來提反對意見的都沒有。

誰也不笨,趕在風頭上跳出來,那是要遭到皇帝和張閣老的聯合打壓的!京察斷絕了張孚敬的仕途,同時也成就了他的凶名,沒哪個不開眼的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他。

上層建築穩定,民間喜聞樂見,中間有些個想不開的讀書人眼紅劉同壽的待遇,折騰著蹦躂幾下,又能鬧出多大的事來?

張璧桌案上輕叩幾下,加重了語氣道:“就算士子們真的失了控,就能舊事重演不成?況且,衡仲你沒看出來麽?有人在引導輿論呢。”

“誰?”蔡昂吃了一驚。

“誰在引導輿論不重要,關鍵是他們引導的方向……”

“就是這樣才有問題啊!”一提起這事兒,蔡昂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東西,在士林中宣揚什麽陳例雖不足取,但大明規製完善,就算偶爾開個準入的後門,也不至於壞了規矩,結果士子們不再關注事由,反而盯上了考官,這真是……”

說到這裏,他忽地心念一動,“莫非是張閣老在暗中……”

“非也。”張璧搖搖頭,“皇上的性子執拗,若是真有人盯著他下恩旨的事情不放,反而會激起他的性子,反而壞事。以張閣老的手段,他隻會樂見其成,而不是相反。再說,他若是真有心,也不會在這種旁枝末節上下功夫,你知道那劉道長這兩天在做什麽嗎?”

“煉丹獻藥麽?”

“衡仲差矣。”張璧一拂長須,嗬嗬大笑起來,笑得極是暢快,“他在閉門讀書!”

“啊?”蔡昂茫然。

“他在讀書,那就好辦了,倒時候你我隻看皇上的意思,皇上若是明顯有暗示,那你我就順水推舟,擔了這汙名。若是沒有,那就照章辦事。今天皇上不是在旨意中說得明白麽?近年監試官寬,縱致場中士子通同傳遞,作斃多端,今所遣禦史務盡心防禁,違者重罪之!”

張璧一字字道:“這是奉旨辦事,皇上總不能不講道理吧?所以,你我麵上隻管叫苦,私下裏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原來如此,崇象高明,小弟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