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天機莫測,同壽有道

“兩位真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陳洪連滾帶爬的衝進了元福宮,嘶聲力竭的尖叫聲,讓人聽得心頭發涼,身上汗毛倒豎。

“何事驚慌?”邵元節倒是沉得住氣,他將手中拂塵微微一擺,不動聲色的問道。

“邵真人,那小道士自稱找到了鬼祟所在……”

“什麽?”拂塵劇烈的抖動了一下,象是在趕蒼蠅一般。

“他說鬼在何處?”陶仲文也沉不住氣了,半眯著的眼睛陡然睜開,精光四射。

“在,在交泰殿!”陳洪不是有意賣關子,實在是喘得太厲害了。

“交泰殿?怎麽可能!”邵元節騰地站起身,半是驚疑,半是憤怒的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除了地點的選擇之外,交泰殿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布置的,不管劉同壽的說法是出於何種居心,結果都是一樣,那是要打他邵真人的臉啊!

“真人明鑒,小的怎敢拿這種大事開玩笑?事實上,那小道士已經動手了,他把牆上的壁畫全都給撕了,這會兒,正在鑿牆呢!”陳洪的氣終於喘勻了,見邵元節有見疑之意,他連忙詳細的解釋起來。

“撕壁畫,鑿牆?”邵元節怒極反笑,又坐回去了,“他不光是在打老夫的臉,他是連皇上的臉一起打啊!宮中哪個不知,皇上最喜歡的就是……”說到這裏,旁邊陶仲文咳嗽了幾聲,以作提醒。

老邵驚覺。他看了陳洪一眼,又把那句話給咽了回去,嘿然冷笑道:“嘿,這不是壞事,是好事,他自尋死路,黃泉路上。須怨不得旁人。”

陳洪好生失望,可陶仲文又哪裏會理會他那點小心思。

嘉靖喜歡交泰殿的環境,喜歡那些壁畫。宮中很多人都知道,甚至連這些壁畫的來路,也算不得什麽秘密——都是邵元節請畫師畫的。也許劉同壽的打算就是。畫一批更好的換上,所以他才如此做法,驅鬼的同時,狠狠的打擊一下競爭對手。

可他又哪裏知道,那畫中別有玄虛,連消帶打的大功勞,隨時會變成刀山火海,讓他粉身碎骨!

所以說,在宮中爭寵,皇帝的喜好就是最犀利的武器。那小道士若非不知道各中玄虛。又怎會如此衝動莽撞?許給陳洪一個太監的職位是小事,可這個秘密,是屬於最高級別的那種,怎麽可能講給他聽?

“邵師兄,你布置交泰殿的時候。有沒有采用什麽秘法?”光靠這個陷阱,未必足以消滅對手,尤其自己這邊還存有隱患,萬一對方反咬一口,那這場官司就會變得夾纏不清了。

以己度人,他也不敢確定。邵元節有沒有對他說實話,老頭畢竟也是有私心的。

“陶師弟,你入宮之時,也曾堪輿過宮中的風水,到底如何,應該不需要貧道多說,除了位置之外,所有布置都中規中矩,並無逾越之處,你覺得那鬼祟能是老夫召來的嗎?就算是,它應該在嘉靖三年就出現了才對啊,現在呢?還是說,你覺得是交泰殿的位置有問題?”

邵、陶二人可不是純粹騙吃騙喝的神棍。

前者在氣候、星象、乃至風水上麵的造詣極深,那所謂的呼風喚雨,就是他提前預知了天氣,加以利用形成的效果;後者更擅長揣摩人心,煉製丹藥,看風水的道士看家也不在話下。

而華夏傳統的風水學,其實也是涉及甚廣,相當靈驗的一門學問。盡管不如後世自然科學那麽係統,但他們還是可以輕易分辨出,因為磁場之類的外因,導致家宅不寧的惡劣地理環境。

在這方麵,劉同壽這個外行就隻能望塵莫及了,這也是他從來都不談及風水的原因。

陶仲文聞言點頭,又向陳洪問道:“陳公公,他鬧出那般動靜,皇上應該已經知道了吧?聖意如何?”

“小的見勢頭不對,立時便趕來通知二位了,萬歲爺那邊……小的不知道,不然,請二位稍候,小的再回去探探?”

“不用了!”邵元節斷喝起身,“陶師弟,你我同去宮中走一遭罷。”

“小弟遵命。”

……

交泰殿。

“太莽撞了,實在太莽撞了!”黃錦來的已經很快了,可他還是沒想到,劉同壽的動作快成了這樣,讓他隻有歎息的份兒了。

“怎麽會莽撞呢?”劉同壽一臉無辜,他指指地上對著的那堆壁畫:“那鬼祟中了貧道的法術,已經被打得重入黃泉,永世不得超生,但它留下的痕跡盡在,喏,那些壁畫以及牆上留下的黑點就是了,誰要是不相信,可以把這些東西吃下去,保管他很快就見鬼去。”

對自己人是大道無形的說法,對黃錦乃至嘉靖這些人,就得忽悠了。劉同壽也不怕有人戳穿,交泰殿的黑黴菌群已經形成相當大的規模了,真有那不怕死的,就讓他嚐一口好了。

“誰跟你說這個了。”黃錦跌足道:“你找到了鬼蹤,雖然沒等聖駕到來就施法,算是個缺憾,不過,這都是小節,哪怕有人挑刺,也不要緊。隻要日後真的絕了鬧鬼之事,這大功一件,怎麽也跑不了你的。可是……”

他抬手指指劉同壽,苦笑道:“誰讓你這麽著急就把壁畫撕了啊?那可是萬歲爺的心愛之物,而且,你還鑿牆……你有沒有想過萬歲爺的心情啊?”

“想過。”劉同壽點點頭,遭遇強拆,誰的心情都不會好了,何況還是皇帝,除了亡國之君外,估計還沒哪個皇帝享受過這種待遇呢。

“那你還……”黃錦氣的都快說不出話了。

“黃公公,須知除惡務盡。那厲鬼雖亡,但留下的痕跡對其他厲鬼來說,卻猶如黑暗中的明燈一般,若是不趕快消除,隻怕會有更多的厲鬼出現。您也知道,貧道我年紀尚幼,道行微薄。法力有限,萬一來了更厲害的厲鬼……”

他一臉的悲天憫人,“貧道敵不過厲鬼。葬身鬼手是小事,可若是被這厲鬼驚擾了聖駕,那豈不是罪該萬死?”

“……”黃錦無語。

這話聽起來確實是那麽個道理。可問題是,萬歲爺未必認這個理兒啊!隻是這話他沒法出口,說皇帝不講理,這是歌功頌德,還是貶低呢?

黃某人胖雖胖,但並不缺心眼。

“黃公公不用擔心,貧道不是讓馮小公公轉達了那個善後之法嗎?您覺得如何?”

“那個啊……”黃錦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但卻依然愁眉不展,“那法子還算不錯,說不定還真有那麽點意思。可是,有沒有你說的那麽十拿九穩,咱家還真就說不好。要是沒出眼下這事兒,應該有功無過,不過現在麽……”

胖子又歎了口氣。“沒辦法,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萬歲爺那邊還等著咱家回話呢,你們且候著吧,說不定等下就有旨意到了,唉!”

說著。他轉身走了,馮保看了眼胖子的背影,跺了跺腳,最終還是選擇了留下。

“我說劉兄弟,你不是存了心的要害人吧?咱走之前,明明就提醒過你,先前也給你講過不少萬歲爺的忌諱,你怎麽就不聽勸呢!”待黃錦走遠,馮保哭喪著臉,抱怨起來。

劉同壽悠然笑笑,問道:“馮兄,你不相信我嗎?”

“老實說,你的手段人品,咱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可你這行事風格……”馮保又湊近了些,啞著嗓子道:“張閣老想必也跟你說過吧,萬歲爺本來很喜歡你的,當初還誇過你的名字,可最終就是因為你屢屢犯了他的忌諱,所以才……”

“可他終究還是動了心,不是嗎?”

“那能一樣嗎?觸他黴頭,和順著他的意,這裏麵的差別你難道真的看不出?”馮保有些著惱了。

劉同壽也不辯解,直接反問道:“可皇上也不喜歡人猜中他的心思,這總沒錯吧?”

“啊……那倒也是,可是……”馮保有點迷糊了。

不能怪他反應不夠敏捷,嘉靖的脾氣本來就古怪,各種各樣的忌諱極多,很多還是相互衝突的。馮保隻是從黃錦那裏囫圇吞棗的聽了來,還沒機會應用,當然把握不好這個度。

“所以啊,規矩太多,就施展不開手腳做事了。”劉同壽喟然長歎,馮保的迷茫,他也曾經有過,張孚敬說的那些法則,很多都是自相矛盾的。不過,從張孚敬後來的行動中,他悟出了一絲道理。

“馮兄,你我相交一場,也算是投緣,小弟我也不藏著掖著,說說我最新悟出的道理,請你一起參詳參詳,如何?現在你可能沒心情聽,但隻要不出意外,事後你再回頭來看,也許會有些心得也未可知。”

“願聞其詳。”

劉同壽神秘兮兮的說道:“秘訣就是:抓大放小。當今乃是聖明之君,在他麵前做事,怕犯錯是要不得的,人無完人嘛,完人都成仙了,關鍵是把握好度。隻要小錯不斷,大事不犯,然後再不斷立功,皇上對咱們的印象就會越來越好……”

“有道理,很有道理!”

馮保也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聽完這席話,他再看劉同壽的時候,眼神大是不同,“劉兄弟此舉果有深意,你撕了皇上的畫,鑿了他的牆,然後你弄了個更好的給他,這樣既讓他沒法動怒,又對你印象深刻……”

他越說越起勁,最後驚歎道:“天,你到底是怎麽悟出這道理的?就算爹他服侍了萬歲爺幾十年,也沒……不過,這事要想成功,你的揣測必須要十拿九穩,你真有把握?”

“嘿嘿,天機不可泄露。”劉同壽指指額頭,意味深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