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國師

上麵一句話,底下跑斷腿。

又有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隻有真正事到臨頭,劉同壽才明白,黃錦的騎牆,和他的果斷,帶來的是何等的便利。

雖然都是同一個地方,但皇城和後世的故宮可不一樣,門票難搞是一方麵,沒有聖旨,還不是太監,一個外人想進皇城,那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朝臣們固然經常進出皇城,但絕大部分人的活動範圍都僅限於承天門至太和殿和中和殿,後麵是沒去過的。有資格直入後苑,去乾清宮奏事的,至少也得是個侍郎、尚書才行。

邵元節算是個特例,不過且不說嘉靖的愛好,單說老邵這一把年紀了,他也不會構成任何威脅——這裏指的是,皇帝頭上帽子的顏色……

現在,劉同壽成了另一個特例,比邵元節還特殊那麽一點點。

小道士是從東安門進的宮。

南麵的承天門是正門,隻有皇帝和大臣才能通行,就算是皇後,也隻有大婚典禮的時候,可以從那裏走一遭。走西安門要經過偌大的西苑,走北麵的地安門則更遠,當然沒人會自找不自在,一般內侍們走的都是東安門。

宮內的重要部門,如需要頻繁和外間打交道的尚膳監、光祿寺之類,也都在皇城東側。

劉同壽要去的則是內城,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紫禁城。因為鬧鬼最頻繁的地方就是那裏。

一到東華門。馮保的價值就體現出來了,小宦官板著臉亮了一下聖旨,守門的衛士就點頭哈腰的放行。省了例行的盤問、搜身不說,連帶著看向劉同壽的目光也大是不同,走出老遠之後,劉同壽還依稀聽到後麵的議論聲。

接下來,他更是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但凡經過處,眾人無不瞪大了眼睛,向他行注目禮。然後在一番交頭接耳之後,方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劉兄弟莫怪,宮內就是這個樣子的,很多人從成化年間就入了宮。在這高牆內呆了一輩子,從沒見過外人,大驚小怪也是有的。”馮保的解釋帶了點唏噓之意,想是有感而發。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牛郎織女星……宮中更多悲歡離合,苦悶愁困啊。”劉同壽順著他的話頭感歎了一聲。一入宮闈深似海,不光宮女如此,很多撈不到外差的宦官也是一樣,跟住監獄也差不了多少。

“咦?兄弟也喜歡讀詩詞?”馮保眼睛一亮,饒有興致的轉過頭來。

“略懂。略懂,”要不是現在是明朝,抄詩那也是穿越者的一大法寶啊。劉同壽一麵謙虛,一麵故作不知情的問道:“這麽說來,馮兄也好此道?”

“書中自有黃金屋,詩詞尤其陶冶情操,愚兄自然是喜歡的。”劉同壽投其所好的法子奏了效,深有得遇知己的感觸,馮保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其實不光是我。宮中好些內官都好此道呢,要不是爹他老人家的年紀大了,恐怕……”

“這是為何?”這說法劉同壽還是第一次聽說,太監們喜歡詩詞,難道眼下流行複古嗎?

“若對別人。我倒是不好說這話,不過對兄弟。卻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馮保左右看看,確定沒人注意這邊,這次低聲道:“萬歲爺喜歡青詞,咱們做內官的,就是要想辦法讓萬歲爺高興不是?咱們也不奢望著跟外朝的那些大人們分高下,隻要有那麽一兩首,入了萬歲爺的眼,這不就……”

他抬眼看看劉同壽,用眼神傳達了個‘你懂的’的意思過來。

“做太監難,做好太監更難,馮兄,你也不容易啊。”劉同壽點點頭,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嘉靖喜歡青詞他是知道的,後嘉靖時代的幾位權臣,都是此道高手。而且他還知道,那玩意最是考究文化底蘊。華麗的辭藻是什麽概念?其中必然大量充斥著生僻字,越不常用,認識的人越少,就顯得越華麗。

就仿佛後世那些寫小說寫成散文,或者說明文的,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描寫和生僻字把讀者砸暈,就會顯得文筆很好,至少學問很高。當然,青詞也沒那麽簡單,其格式和格律,都是很有講究的。

總之,寫好這玩意的難度,並不比寫八股文低。沒啥基礎的太監們想在這上麵出頭,那可不是一般的辛苦。

不過,好歹也算是個希望,就像馮保說的,萬一有那麽一兩首呢?後世的彩票都有人中,何況寫青詞呢?

“我就知道,劉兄弟會理解我們的。”劉同壽一句話差點把馮保的眼淚給感動下來了。

換了別人說,他不一定有這麽激動,可劉同壽不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小道士和小宦官是很有共通性的。他們都不是讀書人,但為了上進,要讀書,因為他們的前途都是係於皇帝一念之間。

互相勉勵了幾句,兩人的關係更近了一步,馮保已經近乎無話不說了。

趁著這個機會,劉同壽問起了馮保先前說的,張孚敬冒險幫他爭取機會的詳情來。

馮保聞言停步,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劉同壽,好半響才歎了口氣,“能得張閣老另眼相看,兄弟的造化不淺呐,隻可惜晚了些,要是能……也罷,我就給你說說吧。”

劉同壽心中忽地一沉,馮保是黃錦身邊的貼心人,他也這樣說,看來張孚敬的形勢真是相當之不妙。

做權臣,單單擁有權力是不夠的,還要有搖旗呐喊的黨羽,在這方麵,別說二楊那種人,張孚敬積累甚至還不如夏言,他的權勢全部來自於嘉靖,隻要失了聖心,就是一切休矣。

“昨夜皇上服過藥,興致大發,同時召了曹端妃和王寧嬪侍寢……”馮保吞吞吐吐的開了個頭,劉同壽一聽就樂了,除夕夜玩雙飛,哥這位便宜叔叔果然很有創意。

這個八卦頂多就是聽個樂子,引起他的關注的是一個字眼,“馮兄,邵真人給皇上進獻的藥都是這一種……或者說都是這種功效的嗎?有沒有金丹?”

“金丹?邵真人的那些丹藥名目各異,似乎也有叫金丹的,不過功效好像都差不多,都是吃完了就渾身發熱,然後興致……那個,我也說不清楚了。”這個問題算是把馮保給問住了。他一個少年就淨身入宮的宦官,哪裏說得明白這道道啊?

“嗯,嗯,是小弟唐突了,馮兄你繼續。”馮保的答案使得劉同壽更添疑慮。

宮人都是偶爾見到,隻有嘉靖見鬼最頻繁,重金屬中毒,應該是鬧鬼最科學的解釋,不過,若是邵元節給嘉靖吃的隻有**,那事情就不好解釋了。

難道這年頭的**裏麵,也混合有鉛汞之類的東西?就比如兩晉時期流行的那個五石散?說起來,五石散到底是什麽成分,自己也搞不清楚呢,回頭還是得找李伯父詳細詢問一下才好。

馮保繼續說道:“因為昨天睡的太晚,今天藥力也沒發散完,所以,皇上罷了朝賀,並請了幾位大人去文華殿寫青詞……青詞遞上去後,皇上突然召見了張閣老,然後才有了這道聖旨。”

劉同壽吃了一驚:“難道師……張閣老他當麵向皇上舉薦了?”

“好像不是,聽爹說,張閣老見駕,隻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問候就結束了,他猜測,張閣老應該是在青詞上動了手腳,不過具體是什麽,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不論如何,張閣老冒了大風險,總是不會錯的。”

“確實如此。”這個謎底,看來也隻有當事人才能解釋了,自己隻要知道,這個人情相當大就是了,在嘉靖最愛的青詞上動手腳,和在刀尖上跳舞也差不多了。

“劉兄弟,這裏就是乾清宮了,你看,你是先隨處看看,還是找宮人們來問問?”說話間,目的地已經到了,馮保朝著一座宏大的宮殿,以目光向劉同壽示意。

“還可以找人問?”劉同壽有些意外,當事人可不全是宦官,宮女也不在少數。

“隻要劉兄弟你開口,這個方便,愚兄還是擔待得起的。”馮保的語氣微微有些得意,不過更多的卻是真誠。

“那就多謝馮兄了。”劉同壽大喜。他沒查過案,驅鬼更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不過口供比現場重要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因為口供是可以相互印證的。

勘查開始了。

首先是水源,那玩意既然據說是逐水而生的,那麽跟水就離不開關係。

水裏麵會有什麽?毒?霧?或者是某種生物?好吧,這個有點誇張了,但總不可能是放射源吧?現在可是明朝!

乾清宮周圍的幾口水井都看過,又采了水樣,劉同壽沒找到答案。

他沒有氣餒,他沒把事情想象得這麽簡單,向馮保問過最近期鬧鬼的幾個地點之後,劉同壽仔細的檢查起現場來。

這次,他找的是人為的痕跡。

古代的能人異士不計其數,他劉同壽能裝神弄鬼,讓人找不到頭緒,別人也行。

不過,不管是什麽人,隻要出了手,總是會留下些線索的,尤其在他這個貫通中西古今的天才魔術師麵前,戲法方麵的線索是沒有隱遁的餘地的。

大樹、高牆、角落,他一一查探了過去。

隻可惜,也不知是不是時隔太久,同時也沒人保護現場,他沒有任何發現。

好在有馮保幫忙,他還有口供可以問,若不然,那就真是抓瞎了。

這一次,他終於有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