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歪打正著

士子們悔恨交集,黃齊賢則是惶惑不已,而在遠處觀望的謝丕卻是憤怒至極!

餘姚老家的事讓他憤怒且疑惑,他不知道事情怎麽就演變成了這樣,本來隻是索回祖地而已,對他來說,頂多有點麻煩,實際上卻一點難度都沒有。

他爹在時沒動手,是因為謝遷得勢的時間太短,隻有弘治十八年到正德元年那一年時間。在得勢之前,他存心上進,要入閣,自然不願意惹出什麽麻煩。

這幾年,同樣的難題也擺在了謝丕麵前,他也有希望坐上他爹坐過的那個位置,當然不喜歡有意外。所以,當他最喜歡的那個侄孫舊事重提的時候,他沒有立即答應下來。

不過,謝敏行說的也在理,權力這東西,還是能用就用才好,在位不用,過期作廢。想到老爹和楊伯父死後,自己仕途遭受的阻塞,謝丕終於被打動了。

眼下還有他們兄弟幾個在做官,而他們的下一輩則是一幫廢物,連個舉子都沒有,敏行那輩人倒是出息些,可謝家總體還是呈現著一代不如一代的趨勢。

雖說以謝家的家世,勵精圖治的話,再出一兩個進士不難,可終究難複從前的盛況了。現在若不早點為兒孫打算,誰知道將來又是個什麽情形?

東山再起的典故人人皆知,可江河日下,不是更廣為人知嗎?

這麽考慮著,謝丕首肯了兼並的計劃,並且做出了重要的指示,他要求家裏人低調行事,盡量不要搞出太多的人命來。有那麽幾個殺雞儆猴的就足夠了。

於是,計劃開始施行了。一開始也很順利,後來遇到了些波折,卻也無關痛癢,倒是驗證了他的先見之明。

一個小鎮子,居然同時出了兩個舉子,這要是讓對方再僥幸中了進士,那還了得?搶草民的土地那是官紳們慣常做的,但是互相搶,就是明目張膽的壞規矩了,容易惹起眾怒。

真要搶的話。隻能在朝爭中給對方定個大點的罪名。禍及家人的那種,比如當年的楊廷和……

這個難度就太高了,哪怕真的入了閣,謝丕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這麽幹。大明優待士人,不是說著玩的。能對付士人的罪名就那麽幾個,能抄家滅族的則更少,每出一個,都足以在士林中引起軒然大波!

桂萼當年得勢吧?又那麽恨王守仁,他寧可跟成千上萬的心學弟子作對,也要潑王守仁一身髒水,把心學定為邪說。就是這樣,他也不敢動王守仁的家人財產。

就算近乎喪失了理智,桂萼依然不敢亂來。他謝丕比桂萼差得遠了,如何就有這種魄力?

謝丕不相信劉同壽真有能操控科舉的法力,他更願意相信,是小道士影響了人心,使得那兩個士子超常發揮了。

但這樣更可怕。

法力有時而盡,神棍忽悠人的力量卻無窮無盡。上下嘴皮子一碰,很難嗎?劉同壽能忽悠出一個兩個,就能忽悠出十個八個,要是讓他積年累月的忽悠下去,那他門下得有多少進士啊?

好吧,道士和儒家士子不是同路人,不能用傳統的師生關係往上套,可是,隻要有了實質的關係在,有沒有名分很重要嗎?

所以,得到家裏的傳信之後,謝丕立刻遣了謝亙回返,並且告知,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動用最大限度的力量,哪怕放棄東山的土地,也務必要將劉同壽趕盡殺絕。

謝亙照他的話做了,力度甚至還超出了他的預期,不但動用了江湖人物,甚至連許棟、李光頭那些人都給招惹去了。

架勢拉得十足,結果卻匪夷所思,這個大招不但沒傷到小道士半根毫毛,反而引火燒到了自家!也不知到底是哪路強人,為何緣由,竟然分批潛入了餘姚城,趁夜襲殺了柴、謝二府,將滿門上下殺了個幹淨!

說起來,謝家還算走運,家業大了,人也多,不可能都擠在城內的宅子裏,更多的人都在外麵的農莊和老宅裏,倒應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句話。重要人物隻死了個謝亙以及幾個侄孫,再就就是謝家長房全滅。

謝丕最喜歡的那個侄孫敏行因為在杭州養病,倒是躲過了一劫,而長房既去,二房自然明正嚴肅的取而代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謝丕的子孫倒是因禍得福了。

尤其是相對於柴家而言,謝家就更值得慶幸了。

柴德美跟海盜的關聯太過緊密,互相之間也是知根知底,盡管老柴也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但還是被人給一鍋端了,殺的這叫一個幹淨。

這件事當然不能忍,可追究起來卻很麻煩。

首先,謝家找不到動手的人。

海盜的勢力太多、太複雜了,除了弗朗機人之外,在海上有名號的匪首多如牛毛,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掛靠在許棟、李光頭名下,但卻沒有受到任何約束,隻有在雙嶼島上,才算是有些秩序和規矩。

事後麵對謝家的質詢,許、李二人都是一推三六五,隻是拍著胸脯說跟自己沒關係,但一說到要追查,卻是理都不理。

許棟的脾氣更像個商人,所以他的態度倒還好,隻是推說事忙,找個借口就閃人了;那李光頭卻是個劣貨,瞪著眼睛就要翻臉,依謝丕的想法,事情保不準就是這家夥幹的。

阻擊小道士不成,損兵折將,他卻恬不知恥的到餘姚去找謝亙討要報酬,謝亙肯定當場拒絕,保不齊還說了什麽難聽話,這人或者他的手下惱羞成怒,於是……

謝丕自動腦補了全過程。

要找李光頭報仇是不可能的,謝家早就洗手上岸了,海上的勾當隻能通過柴家,沒了柴德美這條忠狗,謝家在海上的影響力已經微乎其微了。撈點外快還有可能。想報複李光頭這種巨寇,那是想都不要想。

至於通過正規渠道。那難度隻會更大,想收拾李光頭,就得出動水師進攻雙嶼!

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參與海貿的江南世家數之不盡,誰想要動這塊蛋糕,麵對的將是無數的明槍暗箭,連先帝那樣的猛人,最終不也……

跟先帝比起來,他謝丕算是個什麽角色,也敢謀劃這樣的大事?

因此。罪魁禍首隻能是。也必須是劉同壽!

歸罪於小道士既是大勢所趨,同樣也不會冤枉了他。若他不在東山搞風搞雨,四弟也不會出此下策,更不會招致反噬慘死,所以。這事兒的緣由還是在他身上。

謝丕想不到劉同壽的身世那麽離譜,對他來說,小道士隻能算是個遷怒的目標。但遷怒卻遷到了正主兒,就隻能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當然,促使他下定決心的,還是朝堂中的局勢,以及皇帝的態度。

接到江南的急報後,他就開始張羅了。先是痛定思痛,研究了劉同壽作風。有針對性的定下了分化瓦解的策略,並暗中將黃齊賢收羅到了門下。

最開始,他是打算讓黃齊賢當個內奸的,可劉同壽入京之後,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根本沒拿出來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和江南那個一步算十步,手段通天的小仙師判若兩人。

觀察了幾天之後,謝丕明白了,他高估了對手。盡管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很多朝堂的信息,但小道士終究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沒有了關照著他的那些官場中人,他根本就玩不轉。

所以,他做了決斷,在孫翥上疏的同時,玩了一手釜底抽薪。

眼見著成功在即,半路卻殺出了個張孚敬!謝丕怎能不火冒三丈?

隻要韓應龍不能參加會試,那無論發生什麽意外,他都不可能成為狀元,劉同壽的預言就會落空;進而就可以質疑梁蕭中舉的〖真〗實性,並徹查之;再然後,基本上就是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了,跟科舉舞弊牽扯上,罪名僅次於謀逆,對付一個不得聖心的小道士還不簡單?

可張孚敬一出現,變數就大了。

讓他最害怕的是宮中的風向變了。

天下皆知,張閣老是最了解皇上,也最能體察聖意的人物,否則也沒有他的一步登天。要是皇上突然改了主意,那就大勢去矣,別說他謝丕,就算說好共進退的那些盟友真的履行諾言,恐怕也奈何不了小道士。

表麵上一套,背地裏做另一套,這種事皇上做了不止一兩次了,這次,沒準兒就是他又挖了坑,準備坑什麽人呢。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張孚敬的個人行為。

但誰敢就此向皇帝取證?一個不小心,反倒會弄巧成拙也說不定。

就因為有這個疑慮,所以謝丕搞釜底抽薪的時候,還特意囑咐黃齊賢,要他不要聲張。對付小道士最好的辦法,不是詆毀他,而是冷藏他,隻要不讓皇帝聽到他的名字,那就萬事大吉。

想了又想,謝丕也不得要領,他決定不再自己承擔,而是把問題拋給其他人,讓所有人都跟他一起頭疼。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麽,分享才是王道。

拿定主意,謝丕將轎簾掀起一條縫,冷冷的對外麵侯罪的黃齊賢吩咐道:“你且去安撫其他人,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少一個人,那小賊就少一分興風作浪的本錢,明白了嗎?”

“弟子遵命。”黃齊賢如蒙大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