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衝陣
打劫的?而且打劫的對象是錦衣衛?
番子們又驚又怒,有那膽子大的,踩著馬鐙站起身來,高聲厲喝:“瞎了眼的蟊賊,沒見你家大爺身上穿的是什麽?天子親軍你們都敢打劫,這是要反了嗎?再不快滾,等到大軍圍剿的時候,你們後悔也來不及了!”
眾匪全然不為所動,為首一個光頭冷笑有聲:“嘿嘿,原來是錦衣衛的大爺們?聽說各位生財有道,想來身家也是豐厚,相逢不如偶遇,弟兄們出來討口飯吃也不容易,還請各位周濟一二。和咱們這些粗人不同,各位身嬌肉貴的,要是有個閃失,那就不好了。”
喊話的番子駭然回顧,這幫匪徒也不知從哪裏躥出來的,竟然凶悍若此,自己亮出了天子親軍的名頭,對方竟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看自家老大,希望能得到指引,誰知道曹千戶比他還迷茫呢。
錦衣衛帶給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怖和血腥,但實際上,緹騎並不以武力見長,他們抓人拿人,靠的都是皇帝的權力,很少遇到反抗,對武力沒什麽要求。
緹騎招新人,考校的也不是武藝,而是其他的一些東西,比如祖上出過什麽人,有無有力人物舉薦之類,最重要的,還是老爹的職業,和胥吏一樣,錦衣衛也是很講究父業子承的。
一看到對麵的陣仗,曹千戶就懵了,等到亮身份的絕招也碰了壁,他更是肝膽俱寒,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知道對方有可能在後路上也設了埋伏,他就已經開逃了。
這是最為正常的反應。
且不管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但形勢已經是明擺著的了。
匪徒一方人多勢眾,又是以逸待勞,自家的手下指望不上,劉同壽那幾個隨從看起來倒像是豪勇之人,可畢竟人數太少,隻有區區六個人,又怎麽是匪徒的對手?
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等人護著小道士開溜,讓那幾個隨從斷後,至於馬車,以及車裏的兩個女眷,沒辦法,也隻有舍了,畢竟自家的命更重要些。轉眼之間,曹千戶就權衡過利弊,並且擬出了最佳的方案,接下來,隻要勸服了劉同壽就萬事大吉了。
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劉同壽已經有了動作。
“劫匪?口號錯了吧?應該喊: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才對啊,連口號都喊錯,可見你們有多不職業。其實以貧道之見,幾位根骨不凡,氣質出眾,應該繼續去做海盜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才對,而不是跑來充當山賊,要知道,山賊可是沒啥前途的。”
劉同壽從容自若,似乎全然不為所動,但曹千戶卻是心中一緊。
海盜?
自打當今天子登基以來,江南海疆就變得越來越不太平。標誌性的事件,應該是嘉靖二年,倭國貢使宗設掠寧波,進而襲擾紹興府之事。這樁公案不但是取締船舶司的引子,同時也成了海盜大興的契機。
正德末年,寧王作亂,雖然數月間就被王守仁平定了,但因其舉事而聚集起來的山賊草寇卻沒有被盡數剿滅,而是潰散於江南各地。
因為參與了謀逆,這些人成為了各地官府剿殺的重要目標,江南雖大,也是無處藏身。寧波事件給他們指明了逃亡的方向,那就是出海!
倭人兵不過百,為首的更不過是個區區使者,就能殺總督備倭指揮劉錦、千戶張鏜,並綁架指揮袁璡、百戶劉恩。又自育王嶺殺至小山浦,殺百戶胡源,肆掠寧波、紹興兩府,最後更是奪了舟船,安然離去。
由此可見,大明海防之薄弱,殘匪們就像是聞到腐肉的禿鷹一般,紛紛聚集而來,落海為盜,禍亂海疆。沿海衛所各自進剿,但卻敗多勝少,即便勝了,也少有乘勝追擊之舉,海盜們出海避過風頭,隨時可以卷土重來。
近年來,海盜的成分也是日趨複雜,其中夾雜了不少西番、倭人、以及南洋、琉球的土著,勢力越來越大。
作為天子的耳目,錦衣衛有責任將江南的情況匯報到京城,以采取對策。
不過,當今天子對這些煩心事不怎麽感興趣,一直都是聽之任之的態度。而朝中的大臣們更是態度曖昧,一方麵逼著備倭使、衛所指揮們進剿,另一方麵又不肯提供軍餉、船隻,使得地方軍隻能勉強自保,卻無進剿之力,事情就這麽一直拖了下來。
向皇帝匯報這些事,不但會成為朝中大佬們的眼中釘,而且在皇帝心中也落不下好,屬於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以前不是沒有地方上的錦衣衛這麽幹過,可他們的下場都很慘,曹千戶這樣的聰明人自不會步其後塵。
據曹千戶所知,這些海盜和地方上的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世家們為海盜提供保護傘,海盜們則為世家們提供財源,有的時候還會出手幫忙解決麻煩……現在來的,不會就是謝家派出來的殺手吧?
看看劉同壽,再望一眼對麵的匪徒,曹千戶改主意了。
他不著痕跡的向眾手下打了個眼色,緹騎們會意,策馬聚到了劉同壽的身後,擺出了一副拱衛小道士,決死一戰的架勢。
被劉同壽點出真正身份,海盜們也是微微一怔,那光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獰笑道:“哼,知道爺爺們的來路,還不乖乖的束手就縛?莫非以為這些蛇鼠兩端的番子會拚了命的保你嗎?即便他們要保,又能保得住嗎?”
劉同壽悠然說道:“保不保得住住,還不好說,但貧道可以保證,如果你們今天真的得了手,那後果一定很嚴重。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別以為你們還能繼續躲在海上逍遙,柴家保不了你們,謝家一樣自身難保,你們就甘心給他們陪葬嗎?”
那光頭勃然色變,他猛一揮手,厲喝道:“什麽柴家、謝家的,朝廷不仁義,咱們就是跟朝廷作對的,殺的就是你這為虎作倀的妖道!弟兄們,給我上,不要放跑了小雜毛!”
“噢!”遠近一片響應聲,樹林內身影晃動,刀光閃爍,眾盜蜂擁而出。
劉同壽目光一凝,謝家的絕地反撲確實超出了他的預料。
本以為有了上次的教訓後,謝家應該不會再出此下策了,即便再動手,應該也不足為患,畢竟自己身邊又多了個沈方卓,防衛力量更強了。而且,自己奉旨上京,身邊又有錦衣衛護衛,劫殺自己,就相當於劫殺欽差,就算成了事,也沒法善後。
可沒想到,他們還是來了,而且動用了這麽多人手,看樹林中晃動著的身影,來的怕不有過百之眾!
可以想象,殺了自己之後,為了掩蓋事情的真相,這些海盜勢必要在蕭山大肆劫掠一番,造成倭寇侵攻的假象,以求瞞天過海。
想到這裏,劉同壽眼中寒光連閃,他冷喝道:“郝大哥,擒賊先擒王,你們去殺了那個光頭!”
“可是……”郝老刀有些遲疑,番子們的可靠性很成問題。對方之所以沒有一見麵就衝殺上來,就是想用言語動搖曹千戶等人的心誌,讓他們在形勢不利的時候,丟下劉同壽自行潰逃。
能被分派到杭州這種地方任職的番子,八成是有些背景的,殺劉同壽的後果,已經難以預料,能少惹些麻煩,當然最好。
“執行命令!”劉同壽一改平時的隨和模樣,冷著臉斷喝有聲。
“郝兄弟,此間有我,不須掛懷,管教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碰不到同壽一根毫毛。”沈方卓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寡敵眾,最忌諱消耗戰,一旦被人四麵八方的圍上來困鬥,就算是他大師兄在此,頂多也就是自行突圍罷了,想要打退敵人是不可能的。
而且,郝老刀等人習的是殺人之術,不擅長纏鬥,更擅長結陣突擊,讓他們原地防守,乃是舍長就短的下下之策。
“遵命!”劉同壽斷喝下令的樣子,給了郝老刀很熟悉的感覺,他隻覺一股熱血上湧,雙腿重重一夾馬腹,將長刀向前一指:“弟兄們,跟我衝。”
“殺!”
**的馬並非戰馬,隻是用來趕路拉車的駑馬罷了;喊殺聲也遠不如對麵的狂呼大吼般響亮;刀客的人數更少,一共不過五人,比起蜂擁而來的海盜,完全就不夠看。
但就是這麽一支小小的隊伍,衝殺向前之時,竟然生出了千軍萬馬般的氣勢,讓人仿佛置身沙場,連對麵的那些手上血腥無數的積年老匪,心神也是為之一震,腳步頓時就放慢了。
亡命徒終究隻是烏合之眾而已,跟百戰精兵還是有著很大的差距的。
“嘭!”
海盜們放慢了腳步,郝老刀卻不曾遲疑,他一馬當先,縱馬直撞,衝的最前的兩個海盜口噴鮮血,象兩口破布袋似的,被拋出老遠,帶得身後的幾人都成了滾地葫蘆。
勢如破竹!
本來緊密的陣列,頓時出現了一個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