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乾坤大挪移
當謝亙一行人追到了上虞時,遊行隊伍已經進了城。
城內人聲鼎沸,越靠近縣衙,就越擁擠,要不是帶的隨從足夠多,也都是孔武有力之輩,憑謝老四幾個人怕是到不了地頭。
“劉賊又幹了什麽?”幾人麵麵相覷。
這一幕和當日的餘姚何曾相似,隻是規模更大了些,參與的人更多了些,場麵反而更和諧了而已。這話說起來有些繞口,像是個悖論,但眼前所見,就是這麽個情況。
“他料定我等會追來,所以……”王知縣喃喃低語,招來了一陣白眼,因為他說的是廢話。
“上虞這地方怎生如此古怪,竟然有這許多刁民在?”邵時雍也是恨恨不已,倒是沒人敢衝他翻白眼,但心裏卻免不了要腹誹他幾句,不是上虞刁民多,而是劉同壽到了哪裏,哪裏的刁民就會變多。
發了會兒牢騷,邵時雍突然轉頭問道:“謝巡按,這樣還不能定那妖道一個妖言惑眾,圖謀不軌的罪名嗎?”
謝蘭陰沉著臉並不回答,隻看他都不避諱邵時雍同時出現,就知道他的心情有多糟糕了。
謝亙歎息著接過了話頭,婉轉的解釋道:“小真人,劉小賊早就算計好了,根本沒留下把柄,彈劾不是不行,但想要以此定罪,那就難了……”
城裏的百姓喊的都是太祖威武,皇上聖明,衙門正大光明一類的口號。此外,城內聚集的人雖多,但卻秩序井然,沒人趁機作奸犯科,也沒人亂闖亂撞。
此刻的上虞城,仿佛正在召開一場為嘉靖唱讚歌的盛典,百姓們熱情洋溢的向上蒼禱告,為皇帝祈福,順帶著請求衙門主持公道,場麵和諧融洽到了極點。
把這種事定為謀逆,寫在奏疏上遞到京城……皇上會如何怎麽想?他會站在哪一邊?用膝蓋想都能想出來,倒黴的肯定是寫奏疏的那個白癡。
謝蘭不是白癡,他當然不會這麽做。
眼見著邵時雍臉色不虞,謝蘭默不作聲,謝亙神情尷尬,王知縣跳出來打圓場道:“小真人,巡按大人,上虞已然有備,我等卻是措手不及,以下官看來,不如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不行!”這次幾人倒是異口同聲了。
“妖道善能蠱惑人心,如今雖是口口聲聲皇上聖明,朝廷清正,可誰知道他將來會不會改弦易張,用同樣的手段作亂?為大明江山社稷計,此人不能不除!”謝蘭憋了半天,總算是想出了個理由。
就和功高震主是一個套路,臣子有沒有謀反不要緊,隻要有這個能力,君王就可以防患於未然了。這道理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如果謝蘭是趕在劉同壽剛穿越的時候出手,用這個罪名就足以致小道士於死地了,可放在現在,這罪名卻是不夠看了,隻能拿來鼓舞士氣。
民間的影響力隻是輔助,真正讓謝蘭顧忌的,是劉同壽在朝廷,乃至皇帝心中的影響力。
“還有劫獄!隻要找到那幾個亂民,就能證明有人劫獄!”邵時雍又提出了一項罪名,法術什麽的當然不能提,大牢裏的囚犯突然消失,然後出現在上虞,總是要有個解釋的。
“還有,他遣人襲擊朝廷命官!”謝亙摸著頭上的傷口,咬牙切齒的說道。他沒看清襲擊者的臉,但並不妨礙他把責任往劉同壽身上推。
在他看來,劉同壽最大的失策就是讓那幾個亂民現身,而不是找個地方把人藏起來。隻要現身了,他們就可以上門要人,就算馮維世不肯合作,他又能扛過堂堂巡按禦史不成?
況且,那幾個人怎麽從牢裏逃出來,又剛好出現在上虞,又要如何解釋?總不能當眾說是法術的作用吧?
確定了方針對策,一行人雄糾糾氣昂昂的往縣衙去了。
離得老遠就聽到了一陣嘈雜聲。幾人聽在耳中,也不知應該高興還是鬱悶了,值得高興的是,這次喊話的人總算不再假惺惺的讚頌皇帝了,而且聽話裏的意思,喊話那幾人正是越獄的亂民;鬱悶的則是,這幾個亂民正在罵人,罵的就是他們幾個。
“巡按謝蘭是個鉤名釣譽的偽君子,那愚直之名,不過是假裝的,他不但勾結豪強,還為海盜倭寇張目……”
“謝家的發家史同樣不光彩,他們雖自稱賢相之後,但實際上,行的卻是不仁不義之事,兼並土地在先,買凶殺人在後,現在更是構陷忠良,試問,這是賢人的作風嗎?”
“還有那隻知逢迎上官,草菅人命的餘姚知縣,抓了人之後,他不審不問,隻想著屈打成招,試問,皇上讓他代天牧民,他就是這樣回報皇上的信任嗎?”
喊話的人用的都是反問句式,言辭直白,意思表達的卻是清楚,而且,攻擊的範圍也控製的很好,一直牢牢的鎖定在了餘姚的幾個主事者的身上,對朝廷、皇帝則是隻有讚美和信任。
每一問,圍在周圍的人都是齊聲回應,附和著罵完昏官之後,他們還會喊一聲皇上聖明,仿佛嘉靖已經下旨懲處幾人了似的。
看到這一幕,謝亙等人自是怒不可謁。
“把這幾個逃犯給本官抓起來!”王知縣怒吼一聲,指揮著餘姚的衙役們上前抓人。
“狗官來了!”有人驚呼。
“你們憑什麽抓人?”有人詰問。
“這裏是上虞,是大明的地方,有王法在的,你們休想放肆!”更有人給事情定了性,
不過,雖然群情激憤,可就是沒人圍上來動手,這情形讓謝亙等人有些安心,有些迷惑,更是微微心驚。煽動百姓容易,可煽動起來之後還不失控,這個就厲害了,小道士到底怎麽做到的?
王知縣指著胸前的樸子,高聲叫道:“本官是堂堂知縣,是朝廷命官!本官代表的就是朝廷,就是王法!你們這些刁民怎敢胡說八道?”
話音未落,就見衙門裏施施然走出一人來。兩人身上的官服一般無二,倒像是多了個投影似的。不過,隻要聽到另一人說的話,就知道這兩人的立場截然相反了。
“王大人,本縣倒是不知,原來你已經能代表朝廷和王法了,是皇上才下的旨意嗎?正好這裏人多,你何不將聖旨展示出來,也好讓上虞官民也同沐聖光呢?”
“馮維世,你少在這裏含血噴人,你教化不利,查審不周,治下屢現亂相,深負聖恩。本縣念在同僚一場,幫你拾缺補遺,誰想你竟陽奉陰違,不顧朝廷命官的體麵,幫這些亂民越獄不說,還聚眾鬧事,搞出了這般場麵來,你真當紹興山高路遠,朝廷顧及不到嗎?”
看見馮維世,王知縣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當然不肯示弱,指著對方就喝罵起來。
“笑話!”馮維世嗤之以鼻道:“江南大水,餘姚餓殍遍地,一片狼藉,是誰收留了災民,不使其為亂?是上虞!餘姚上虞乃是近鄰,同樣麵臨天災,一處上下一心,共度難關,另一處則衙門坐視無為,民間有人妖言惑眾,亂相?到底何處為亂,還用說嗎?”
“你……”王知縣大怒,卻沒法反駁,在水災中的表現,他確實大大落後了。
王知縣啞火,謝蘭緊接著站了出來:“馮維世,你少在這裏賣弄口舌之利。本官問你,那共濟社總不成也是縣衙治下的吧?這幾個亂民也不是憑空從大牢裏消失的吧?他們和你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上虞,這其中難道沒有關聯?”
“謝巡按,說人有罪的是你,抓人的是你,將下官拒之門外的也是你,把人弄丟了的還是你!下官一下船,求告的隊伍就已經到了碼頭,下官又哪裏知道這其中有何關聯?”馮維世一攤手,推了個一幹二淨。
“馮大人不知道,這幾個案犯自己總應該是知道的……”謝蘭冷笑道:“馮大人,你不介意本官問問他們吧?”
“謝大人請便。”馮維世一擺手:“請大人當眾問個清楚便是。”
謝蘭見他沒有異議,正要讓隨從上前抓人,可聽到馮維世後麵補充那一句,他抬起的手又放下了。那‘當眾’二字,是馮維世加重語氣說出來的,當著這麽多人,他又怎好用刑逼問?
“哼,兀那黑漢,本官且問你,你是如何從大牢裏出來,又是何人將你帶到上虞的?”謝蘭指的是趙屠,他知道這人性子憨實,不是個會說謊圓謊的,就算不用刑,他也有自信讓對方自己露出破綻。
“俺?”趙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憨笑道:“俺不知道……”
“胡說!從餘姚到上虞,足有百裏之遙,你怎麽可能不知道?”謝蘭怒。他口才再好,對方不按正常套路來,他也逼問不出東西啊。
“可俺真的不知道呀。”趙屠一臉的迷茫,“這幾天大牢外麵一到半夜,就鬧騰得要命,馬嘶人叫的,也不知是個什麽路數,俺一直睡的不怎麽好,昨晚睡的特別死,等一睜眼的時候,就發現天亮了,然後周邊都是人,原來……”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除了開頭和結尾,都是實話,將他的話歸納一下,就是一個意思,他莫名其妙的就飛回上虞了。
“真是胡攪蠻纏!”謝蘭追問不下去了,他怒喝道:“馮維世,你也是讀聖賢書的,你相信他的話嗎?你相信他被法術挪回了上虞……”
“咦?原來咱是被法術給弄回來的啊!難怪俺一睜眼就看見了小仙師呢,睡覺的時候怎麽都睜不開眼,真的很神奇誒!”崔木匠恰到好處的一聲驚咦,算是徹底把話題給帶偏了,他口沫橫飛的說起自身感受來,引得了一陣陣的驚歎和共鳴。
“對,他們幾個就是突然出現的,我身邊站著的原本是個挺俊俏的小媳婦,結果一轉眼就變成了這個黑大個!”
“我也是……”
“是仙法沒錯了,小仙師一說話,他們就出現了!”
“是乾坤大挪移的法術!”
嘈雜聲中,馮維世衝著謝蘭攤攤手,一臉的無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