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隆雖知道自己兒子是蟲,卻偶爾,也會有望子成龍的念想,現在忍不住一番感慨,又搖搖頭,覺得自己實是非分之想。

方繼藩可不敢說我要去校閱,從前那個敗家子,是絕不可能去參加考試的,所以他避開了方景隆自嘲的目光,心裏卻在想,這校閱,我的確該去試試才是,可他情況特殊呀,該怎麽才可以順理成章,不讓人懷疑的去考呢?

方景隆見方繼藩沉默不言,還以為自己的話惹得兒子不高興了,即道:“好好好,為父不說,不說了,為父知道你不愛去辦差,不愛受人拘束,以後再不提了。”

他擺了擺手,很是惆悵,想到那些同樣是公侯伯子的子弟,個個都以校閱為榮,再看看自己的兒子。

哎……祖宗……

可一想到祖宗,方景隆又覺得心口有些疼了。

方繼藩心裏卻是急了,爹啊,我要當差啊,我要去校閱啊,我不想做一輩子的廢物啊,你怎麽就不說了?你蹂躪我吧,你就不能硬氣一點,桌子一拍,給我上老虎凳,滴蠟燭油,就算是將我綁了去也好,得給我一個去當差的機會啊。

自然,這些話是不敢說的,想來全世界都認定了他這位混吃等死的公子哥,這輩子隻有坑爹的份,若是突然有了上進心,就實在可疑了,尤其是在患了‘腦疾’的情況之下……

方繼藩心裏歎息,比方景隆更惆悵。

可到了次日,鄧健的嗓子便又如銅鑼一般響起:“少爺,少爺,宮中來人了,命公子去校閱。”

方繼藩還在朦朧之中,聽罷,竟是翻身一骨碌的爬將起來……宮中……這是什麽意思?

卻見鄧健氣喘籲籲地跑近他道:“宮裏來了個宦官,說今日校閱,陛下聽聞之後,龍顏大悅,說要挑選出英才充入親軍,卻不知怎的,想起了少爺,居然對著左右說,那個南和伯的兒子不是一向放浪不羈嗎?這是平時家教不嚴的緣故,也一並校閱,若是不去,便治少爺大不敬之罪。”

方繼藩心裏驚喜交加,這個皇帝,挺有意思啊。

不對,什麽叫做家教不嚴,放浪不羈……難道哥們的惡名,都已經傳到了皇帝老子的耳朵裏去了?

方繼藩痛心疾首,卻不敢表露。

鄧健反而是急了:“宮中的欽使已到了正堂,就等少爺去呢,伯爺一大清早便去五軍都督府公幹了,少爺得趕緊去才是,不然怠慢了欽使……”

“好了,好了,就你囉嗦。”方繼藩不耐煩的道:“小香香呢,來穿衣了。”

鄧健愁眉苦臉地道:“香兒今日病了,小的這就去讓蘭兒來。”

方繼藩心裏反而鬆了口氣,成年累月的被迫耍LIUMANG,這對正直純潔的自己而言,很是為難啊,於是他故意露出不耐煩之色地道:“那本少爺自己來,蘭兒的XIONG小,本少爺寧願自己摸自己。”

鄧健一臉欣慰的樣子看著少爺,少爺果然本色不改,看來這病,是愈發的好了。

陳凱之飛速地穿好了衣衫,心裏記掛著校閱的事,滿心的期待,哥們要一鳴驚人,要一飛衝天。要讓所有人知道,本少爺不隻是聰明伶俐、相貌英俊,還才高八鬥。

匆匆到了正堂,便見一個白麵宦官正背著手,一臉鄙夷的看著方家的正堂。

早聽說這敗家子將家裏的田地和家什都賣了,看著這堂中幾張長條凳,小宦官甚至覺得,自己對家徒四壁四字有了新的認識。

眼看著正主兒來了,方繼藩見鄧健還沒來得及追上來,立即換上了一副笑容!

太監啊,是活生生的太監,憑著方繼藩對太監的了解,這些隨時在皇帝身邊的閹人,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雖身份卑微,卻也有匪夷所思的實力。

小宦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方繼藩連忙作揖,行了個禮,彬彬有禮地道:“見過公公,公公遠道而來,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方繼藩一麵說著,一麵做出從懷裏掏銀子的動作,得給人家一點茶水費,雖然天天假裝敗家子,可實際上潛規則,方繼藩還是懂的。

小宦官心如明鏡,卻突的拉下臉來,語帶不悅地道:“方公子,免了吧。”

“要的,要的,一點小小意思。”方繼藩已掏出了一個碎銀子。

小宦官卻依舊冷著臉,皮笑肉不笑的道:“別人的銀子,咱當然敢要,可是方公子的銀子哪,嘿嘿……咱還真沒這膽子收,方公子,難道你忘了,去歲的時候,也是咱來宣旨,你當著咱的臉罵咱沒卵子的東西?今兒咱也沒長出新的卵子來,所以……當不得公子的禮……”

“……”方繼藩萬萬料不到,這宦官竟和從前那個敗家子有這麽一層過節,做太監的,最記恨的怕就是人家罵他的缺陷,哎呀,這該死的敗家子……

此時,隻見小宦官陰測測的,笑得更冷了,口裏接著道:“當初咱不能將公子怎麽樣,可如今,咱進了都知監了,時不時哪,得去侍奉著皇上,以後,方公子可要小心了。”

方繼藩對明史了如指掌,一聽到都知監,便曉得這小宦官為何如此嘚瑟了,若論權柄,在宮中十二個太監機構裏,當然是司禮監和禦馬監的大太監們最是呼風喚雨,可都知監對於小太監而言,卻也是不錯的去處,因為這都知監的職責是專門跟隨皇帝,負責導引清道,這天天伴在皇帝身邊的人,卻是宮裏宮外都爭相巴結的對象,成了香餑餑。

正在這時,那鄧健已是追了上來,卻不敢登堂入室,隻在外頭探頭探腦。

方繼藩一見鄧健來,心裏便有些遺憾了,這個時候,身為敗家子,修補關係已是不可能了。而且看這情況,這關係想要修補,怕也難了。

自己雖是南和伯的世子,這宦官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可怕就怕家裏有什麽變故,備不住人落井下石。

他便幹笑一聲:“公公來此,不知有何貴幹?”

小宦官冷冷地道:“奉陛下口諭,今日親軍府校閱,請公子去親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