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和方繼藩抵達了暖閣的時候,弘治皇帝坐在禦案之後,一見弘治皇帝陰沉著臉,朱厚照後脊一涼。

還不等朱厚照拜倒,方繼藩已是搶先道:“臣方繼藩見過陛下,吾皇聖明,千秋萬代。”

朱厚照偷偷的瞪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麵若常色,弘治皇帝不等朱厚照說話,道:“青州知府吳江,該死!”

呼……

朱厚照鬆了口氣。

方繼藩也鬆了口氣。

朱厚照以為是近來偷偷私刻印章,東窗事發。

方繼藩以為自己為了商鋪的事,派了王金元、鄧健等人,到處在京中商賈那兒,提著犯禁的刀劍,在人家店鋪門前雜耍,被人彈劾。

二人不約不同的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也同時,目光一亮。

果然……猜著了!

蕭敬將奏疏先遞給了朱厚照,朱厚照詫異道:“竟還勾結了倭寇?”

連朱厚照都嚇了一跳。

方繼藩忙是接過奏疏,隻掃了一眼,心裏大抵也有數了,這人……真不是東西啊。

弘治皇帝冷然道:“朕已命人捉拿吳江,以及牽涉此案的人等!”

可他抬眸:“隻是,可怕的是,這大明,有多少個吳江啊,這些人,真是可怕,欺上瞞下,朕知他們人,知他們麵,卻不知他們的心!”

方繼藩和朱厚照對視了一眼。

“還有這倭寇,愈演愈烈,又當如何處置?”

“剿!”朱厚照精神奕奕道。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不得不說,皇兒確實長大了,到了如今,他才開始接受這個事實。

不過……似乎方繼藩更可靠一些。

弘治皇帝接著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還是很有逼格的,上一世,裝逼犯們都愛先用這句話當開場白。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頷首點頭。

可不就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嗎?

一個吳江可怕嗎?不可怕,一道旨意,就可以徹底的解決了。

一夥倭寇,可怕嗎?可問題在於,有人可以借著倭寇,牟取巨大的好處。

弘治皇帝道:“三年前,一支備倭衛水師,被倭寇襲擊,死傷慘重,這幾年來,時有倭寇登岸,殺戮百姓,從前,朕不明白,為何倭寇會猖獗到這個地步,可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倭寇的背後,有太多有利可圖的利益,以至於,從東南沿岸,再至山東諸地,總有人借用這些倭寇,牟取巨利,財帛動人心,老話說的對啊。”

方繼藩頷首:“對,這才最可怕的地方,倭寇的本質,就是私商,尋常人是不敢做私商的,私商的背後,定要有世家大族,沒有他們的支持,私商膽子再大,怎麽下海,下海之後,如何將海外的東西,帶來大明,又如何將我大明的奇珍異寶,送下海去?沒有路引,大批的貨物需通過各處的關隘,沒有特定人的照顧,是不可能的。”

弘治皇帝點頭道:“朕從前想不到這一節啊。難道朕要下旨,將這些人連根拔起?”

方繼藩搖搖頭:“陛下,拔的起嗎?”

“……”

方繼藩家夥挺大膽,方才還說英明神武,現在這口氣,倒像是說,陛下你有這本事嗎?

方繼藩解釋道:“他們在暗,陛下在明,且他們盤根錯節,外有倭寇為援,內裏呢?一個小小的吳江,尚且有這麽多人對他讚譽有加,既有吏部,又有布政使司,甚至,還有都指揮衙門,那麽,潛藏在其後的那些人,就更加可怕了。”

方繼藩抬眼,想了想,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弘治皇帝道:“你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道:“陛下要將他們連根拔起,需有當初太祖高皇帝,處置藍玉案和胡惟庸案的魄力。”

果然,方繼藩和自己不謀而合啊。

這意思是,直接大開殺戒,要連根拔起,所牽涉到的人,怕是沒有一萬,也有數千。

“可現在,已經不比太祖高皇帝時期了,太祖高皇帝能做的事,陛下能做嗎?”

弘治皇帝沉默了。

有道理!

太祖高皇帝是馬上得的天下,那時候,大開殺戒,誰敢多嘴瞎逼逼?

可而今,一旦如此,就是動搖國本了啊。

方繼藩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嗯?”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

“剿倭,以剿倭的名義,徹底斬斷他們的利益根本,失去了這些,這些人沒有了巨大的利益,自然也就一盤散沙,不攻自破。”

弘治皇帝道:“備倭衛可以用?”

方繼藩搖頭:“不可以。”

弘治皇帝皺眉:“備倭衛尚且不能剿倭,誰可以來剿。”

方繼藩道:“鎮國府。”

朱厚照立即明白了方繼藩的意思,拐了這麽多彎,原來是……

朱厚照打起精神:“這件事,父皇交給兒臣便是……”

弘治皇帝道:“方繼藩,你繼續說下去。”

沒搭理朱厚照。

方繼藩道:“以鎮國府的名義,派出一人,組建一支專門剿倭的兵馬,稽查倭寇,同時稽查私船。為了防止,被吳江背後的這些人收買,這剿倭的兵馬,必須重新招募,也需重新編練,陛下,下西洋,已是迫在眉睫,可下西洋之前,不蕩平這些海寇,沒有一支專門的備倭兵馬,這是不成的,將來,這支軍馬可以為下西洋的船隊護航,而現在,卻可以令他們斬斷某些人的爪牙,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弘治皇帝眯著眼:“所以,以鎮國府的名義?”

“以鎮國府的名義,是不去打草驚蛇,若是朝廷這兒,喊打喊殺,東南沿岸,不知多少人要惶恐不安,這些人一旦不安,誰能猜測,他們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

弘治皇帝頷首:“派誰去?”

朱厚照熱情洋溢的看著弘治皇帝,又看看方繼藩。

方繼藩道:“臣有一個人,可以舉薦,此人實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有他在,三年之內,不愁倭寇不平。”

朱厚照滿麵紅光,樂了:“兒臣也不是謙虛……”

“是誰?”弘治皇帝依舊沒搭理他,繼續凝視著方繼藩:“是誰?”

“翰林編修,唐寅!”方繼藩一字一句!

朱厚照心……沉到了穀底。

原以為,方繼藩會推舉自己的。

無論怎麽說,本宮也是弓馬嫻熟,三年平倭,舍本宮其誰?

可萬萬料不到,推薦的居然是唐寅。

那個廢物?

一個廢物,三年可以平倭,你將本宮置之何地了?

“那個江南才子?”弘治皇帝撫案,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人,沒什麽特別之處啊,若是方繼藩推薦歐陽誌,他尚且還認同。

“唐寅在臣的門生之中,是最無用的一個。”方繼藩耐心解釋。

“……”

“可他正因為帶有盛名,尤其是在江南,他名聲很是顯赫。因此,以鎮國府的名義,令他招募人員,預備抗倭,這才是神來之筆。江南的世家大族,若是得知陛下要平倭,一定會很惶恐,可若是他們知道,平倭的乃是才子唐寅,反而就鬆了口氣,自然以為,朝廷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而已,因而,不會生出戒備之心,這就有了足夠的時間,讓唐寅招募兵勇,進行操練了。”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覺得……有一絲道理:“隻是此人……不過是個書生……”

打草驚蛇是不會打草驚蛇了,隻怕,還會被蛇笑死呢,江南才子,久負盛名,文章和詩詞,乃至於繪畫,世人都是聞名已久,這樣的人,讓他做個翰林,真是太合適了,讓他去平倭?開玩笑!

方繼藩笑嗬嗬的道:“臣這個門生,確實是無用的書生,臣五個門生之中,就他最是無用,這一點,臣不得不承認,可臣卻有平倭之法,隻有這個最無用的門生,方才用的上。”

弘治皇帝滿是顧慮,覺得方繼藩在開玩笑。

朱厚照道:“其實兒臣可以去試……”

“住口!”弘治皇帝冷冷的瞪了朱厚照一眼:“你是太子!”

“噢。”朱厚照心死了,也就老實了。

弘治皇帝皺眉:“隻憑一個小小的唐寅,朕實在不放心,這樣吧……”他不是不放心方繼藩,而是真的信不過唐寅啊。

唐寅這個人,弘治皇帝曾經關注過,怎麽說呢,才氣是有,就是……除了才氣之外,沒有其他的優點。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看著蕭敬:“召兵部尚書馬文升。”

蕭敬頷首,自是去請人了。

“朕非是信不過,隻是此事,事關重大,讓唐寅去試一試,倒也無妨,卻也難免,要有兩手準備,兵部那兒,也要抽取備倭衛精銳,以防不測。”

“……”

朱厚照和方繼藩麵麵相覷。

陛下是想做兩手準備。

這倒沒錯,就是……方繼藩想到自己的門生被人這樣瞧不起,心裏……有點惆悵,唐寅雖是自己門生中,最渣的一個,可……陛下,能不當場打臉好嘛?留一點麵子難道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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