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誌這種慢半拍的性格,不但使人記憶深刻,更讓人覺得人實在,還覺得這個人,是當真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是個老實人啊。
無論多奸邪的人,都會有一個自我定位,這世上,除了某些腦子缺了根弦的社會人之外,絕大多數,都自認自己不是壞人,見著了歐陽誌這樣的老實忠厚的人,不但和他說話,覺得放心,有安全感,還覺得真正受了歐陽誌的尊重,自以為自己良好的老實品性,竟和歐陽誌一般,很是投契。
這等同於年長者,將自己對年輕時的印象,投射到了歐陽誌身上,這種感覺……很好。
方繼藩心裏不由感慨起來,傻人有傻福啊。
過了一會兒工夫,火候差不多了。
熱氣直冒,唐寅燙得齜牙咧嘴的要去取蒸籠。
方繼藩見狀,不由開口罵道:“用抹布去取。”
“哦。”唐寅取了抹布,將這蒸籠取下來,蒸籠一打開。
那木模子上,一個圓盤形的糕點便現出了原型,看著很是精致。
朱厚照立即湊上來,麵上煙霧繚繞,一股特有的蛋糕香味撲鼻而來,香而不膩,很是好聞。
他不由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麽?”
方繼藩沒理他,將這蛋糕自木模子裏取出。
方才放進去的時候,並不大的糕點,此時,卻已膨脹起來,方繼藩拿著取了匕首,將這圓形一體的蛋糕雕塑了一番,有了一些模樣,方才取了奶油桶,在這蛋糕之上,抹了一層奶油,接著,便是取了一些鮮果,放在了奶油之上做點綴。
如此一來,一個蛋糕便算是徹底的做好了,精致而又好看。
似乎……還差一道工序。
方繼藩想了想,取了一根筷子,在上頭書寫幾個字。
“鎮國公威武。”
朱厚照眼前一亮,還有可以這樣玩的,因此他不禁樂嗬嗬的笑了起來:“有點意思了。”
方繼藩將這蛋糕冷卻之後,方才將蛋糕放到了眾人麵前:“吃吧。”
“啥?為什麽吃?”朱厚照有點惱怒,這麽好看的東西,怎麽可以吃掉呢?而且上麵還寫自己的……
“殿下。”方繼藩同情的他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不吃就會壞掉。”
朱厚照不服氣:“那且等一等。”
便取了筷子,在這鎮國公威武之下,快速的寫下來了幾個字。
“吾乃新建伯。”
放下筷子,拍拍手,有一種報複式的快感:“來啊,吃了,不要客氣。”
方繼藩心裏罵,*的,智障!
讓人各自取了盤子,方繼藩將蛋糕以圓中心切下,每人一塊。
“可以吃?”朱厚照看著托盤裏的蛋糕,當方繼藩的刀將鎮國公威武五個字切的支離破碎的時候,他的心都化了,憤恨不平的托著蛋糕,吃便吃吧。
方繼藩給了他一個木勺,這蛋糕很是蓬鬆,軟軟的,連帶著奶油一起切下,朱厚照道:“甜的糕點不好吃啊。”
說著,一麵將勺中的蛋糕塞入自己口裏。
“……”
朱厚照沉默了。
甜膩的感覺,不隻如此,那奶油帶來的油滑,格外的刺激味蕾,還有那新鮮的水果此刻也是充滿在他的味蕾裏。
朱厚照呆了,尤其是第一次初嚐,這種感覺,瞬間的放大了十倍。這頗為油膩的奶油,本是很容易讓人生膩的,可與蛋糕混雜一起,這蛋糕鬆軟的感覺,尤其是舒服,軟綿綿的,和平時那些生硬的糕點相比,給了朱厚照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好吃!”朱厚照不客氣了,狼吞虎咽,一下子便將手裏的蛋糕吃了個幹淨,摸了摸肚皮:“吃了這麽多日子的飯團,再吃此等甜點,實是舒服啊,還有嗎?給本宮再切一塊。”低頭一看,那蛋糕,早已被方繼藩和六個門生瓜分殆盡。
朱厚照忍不住齜牙,眼睛向方繼藩幾人逡巡,唐寅一看太子殿下的目光不懷好意的看來,方才還在細嚼慢咽,感受著牛奶和蛋糕所帶來的香甜,頓時急了,開始狼吞虎咽,將整張臉埋入蛋糕裏。
隻有歐陽誌,還在盯著這蛋糕,而後,慢悠悠的取了勺子,朱厚照竄過來,揚著勺子道:“來,分本宮一般。”
歐陽誌奇怪的看著朱厚照,朱厚照已經無恥的將勺子伸進了他的盤裏切走一大塊,歐陽誌才道:“噢。”
“好吃啊,太好吃啊,這糕點,怎麽就蓬蓬鬆鬆的呢,咬起來,真舒服,這油也好吃。”
朱厚照興衝衝的,手舞足蹈,一張麵容裏滿是期待:“再做一個,再做一個,以後就吃這個,天天吃。”
方繼藩從容一笑:“不成,我將其取名為誕日糕,隻有過誕日才吃,今日先試一試,我記得,下月就是伯虎的誕日了吧,伯虎啊,下月為師親自做給你吃。”
唐寅身軀一震。
他滿口還塗滿了奶油,忍不住用舌頭舔了舔嘴唇,眼睛……紅了。
他有一個妻子,對他並不好。
糟糕到什麽程度呢,妻子遠在南直隸,偶爾也會通一些書信,隻是可惜,自己的誕日,即將到來,可自己的妻子,從未在書信裏提起過。
曆史上,唐寅的第一個妻子,確實很糟糕,他因為牽涉到了科舉弊案,而永不敘用之後,這妻子便立即回了娘家,從此再不願和唐寅有任何的瓜葛。
現在,雖然唐寅已成了進士,他的發妻,對他態度好了一些,可也不過是流於表麵罷了,哪裏會關心唐寅這個。
唐寅的誕日即將到了,他不好意思和幾個師兄弟說。
恩師之所以知道,想來是因為,當初自己拜入恩師門下時,會專門遞貼,這帖子裏,寫明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所以……恩師將自己的生辰銘記於心了吧。
想到自己的妻子,尚且對誕日隻字不提,想來已是忘了,而自己的恩師,竟是記得清清楚楚。
這蛋糕,顯然也是恩師為了自己的生辰而提前製作的,一股莫名的暖意,瞬間溫暖了唐寅的心。
遏製不住的淚水,如江水一般泛濫而下。
噗通一下,唐寅拜倒在地。
捶著胸。
“恩師……”雖然奶油還殘在自己的唇上,此刻他整個人看上去很沒形象,可唐寅已不在乎了,此刻,壓抑在內心裏的情感,頓時噴發出來。
“恩師大恩,弟子萬世不敢忘,弟子萬萬想不到,恩師竟還記得弟子的生辰,為了弟子,親自下廚,製作糕點,恩師啊……弟子……沒齒難忘!”
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大哭。
方繼藩有點懵。
嗯?
記得他的生日很……奇怪嗎?
唐寅啊,你叫伯虎啊,你之所以叫唐寅字伯虎,是因為你是寅年寅月寅日所生,而寅年恰好是虎年,可不就字伯虎嗎?在後世,莫說是曆史書,便是無數的曆史趣聞小段子裏比比皆是,傻瓜都知道你的生辰呀。
難道……有啥不對?
可方繼藩哪裏知道,唐寅是孤獨的。
他早年喪父,沒了父親,家道中落,雖是娶妻,可妻子對待他並不好,甚至對他形同莫路。隻有拜入了恩師門下,和幾個師兄一起,侍奉恩師,他才找到了些許的溫暖,可這還不夠,畢竟師兄弟們都是粗漢子,王守仁的心思隻有他的大道,歐陽誌幾人,總比人慢一拍。
一個與自己契合的徐經,已下了海,至今沒有音訊。
這種孤獨寂寞,有時令多愁善感的唐寅有些對影自憐,可是……
他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個世上,恩師如此惦記著自己,這蛋糕,這奶油,還有恩師親自下廚,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恩師為自己精心準備,淚水,如斷線珠子一般一滴滴的落下,唐寅揪著自己的心口,激動萬分的說道。
“我……我……世無恩師,學生誠如豬狗一般渾噩度日……”
方繼藩告訴自己,不要理這個傻叉,這樣的人,無可救藥的。
可唐伯虎如此,其他幾個門生,也都眼睛紅了。
師生關係,猶如父子,父子尚且還有不夠交心,而師生卻是後天主動的選擇,歐陽誌縱然反應慢一些,竟也眼眶裏噙淚,這兩年的朝夕相處,日益覺得恩師的偉大,真是……感激涕零啊。
“好了。唐寅,你起來吧。”
“……”
朱厚照至始至終都是懵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其實方繼藩也不太明白。
不過這不妨礙,方繼藩繼續低頭啃著蛋糕。
味道……比後世的差遠了。
不過比之這個時代的糕點,尤其是鮮酵母的出現,確實給當下的大明,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口味。
很久沒吃過了,居然出奇的好吃。
“慢著。”朱厚照想起了什麽,連忙追問道:“老方,你是說,這蛋糕,是誕日時,給人吃的?”
方繼藩笑吟吟道:“誕日糕,當然是誕日時吃的,添個好彩頭嘛。”
朱厚照眼睛一亮:“誒呀,你不說誕日,本宮竟是忘了,我妹子,過兩日便是誕日了啊。”
“是嗎?”方繼藩一臉疑惑的樣子,麵上帶著無比的震驚:“那……就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