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的心思,其實極簡單。

若是兒子真的死了,人死不能複生,那麽就必須得讓自己的兒子死得其所。

作為他的父親,自然要為他身後留下美名。

因此,雖是強忍著惴惴不安,和即將得到噩耗的悲痛,劉健還是堅持著!

入了暖閣,拜下,卻一看到了方繼藩,劉健頓時鼻子都氣歪了。

他本想說點什麽,可看方繼藩朝他一笑……

突然,他發現這些仇怨都不重要了。

怪誰呢?

隻能怪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兒子啊,真的什麽都敢信,人家叫你去吃*你也吃嗎?

他臉色很差,沉聲拜倒道:“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凝視著劉健道:“劉傑……”

劉健心裏就下意識的咯噔了一下,謝遷和李東陽也都擔心的看了劉健一眼。

隻見弘治皇帝繼續道:“劉傑他此番入朝,望風披靡,而今捷報已經傳來,漢城舉城而降,逆賊李隆已經束手就擒,不日將押解來京,劉傑至漢城,已穩住了局勢,等待朕下旨決議另覓朝鮮宗室,冊封為朝鮮國王,他擬定了幾個人選,其中這晉城大君,似乎最為合適……”

“……”劉健本是滿心悲愴,此時不免身軀猛地一震。

入……入朝,望風披靡……

晉城君曾上奏來告,說是入朝必死。

他是朝鮮國宗室,誰料到這朝鮮國宗室,還不如一個在京師裏寫了策文的方繼藩,這一切竟真如方繼藩的預料。

他目瞪口呆,像是做夢一樣。

這樣說來……

豈不是……

自己的兒子還活著,並且立下了大功?

這是何其大的功勞啊,幾乎不費一兵一卒,沒有耗費一丁半點的錢糧,就將李隆解決了。

何況如此一來,不正證明了我大明乃人心所向,四海賓服?

劉健是個老臣,他有很高的敏銳度,立即就意識到了其中的關鍵。

他毫不猶豫地道:“老臣……老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名揚四海,仁德之名宇內傳播……陛下……聖明哪。”

說著說著,眼淚如雨簾一般嘩啦啦的下來。

劉健真的覺得這不是人過的日子啊,大悲大喜,這到底是祖墳冒了青煙,還是祖上積了大德啊。

謝遷和李東陽二人也是一臉震撼。

此時都不禁看了一眼劉健,從從前的同情,居然開始變得羨慕起來。

這麽大的功勞……這劉傑隻怕不必參加會試,都足以撐起劉家了,將來的前途,遠在謝、李二家之上了啊。

早知如此,還不如自己的子侄被方繼藩忽悠呢。

弘治皇帝已是大笑道:“劉傑此次立下了大功,朕即命禮部預備一個封賞的章程,依著朕看,給一個伯爵吧,一個劉傑抵上了我大明十萬精兵,伯爵都算輕了。”

“謝……陛下……”劉健哽咽了,其實他覺得自己該說一句大義凜然的話,譬如犬子微末功勞,不足掛齒什麽的。可此時,心亂了,狂喜之下也說不出。

老成持重的劉健,這些日子遭的罪實在太多了,幾乎沒有一日是安生的。

他如做夢一般,也不知皇帝陛下又說了些什麽,站起來的時候,如踩在棉花上,猶如騰雲駕霧一般。

弘治皇帝道:“朝鮮國初定,劉傑極力推薦的,乃是晉城君,若是晉城君能安撫朝鮮軍民,朕頒金冊,亦無不可。朝鮮國世為我大明藩屏,沒有什麽過失,隻這李隆,竊據朝鮮君位,其押解京師之後,令大理寺治罪。”

幹脆利落的下了決策後,弘治皇帝心情好極了,笑著道:“就這樣吧,卿等退下。”

朱厚照和方繼藩對視一眼,忙不迭的告退。

此番‘封’了一個鎮國公,雖不是光明正大的,可朱厚照心思便活絡開了,冒出了許多念頭。

他想和方繼藩一道走。

弘治皇帝卻道:“方卿家,你去探視一下太康公主。”

這事能完滿解決,方繼藩心裏一塊大石落地,可仔細一琢磨,似乎……又多了一個伯爵,近來陛下好像封爵上了癮啊。

不過……好像自己……

心裏一想,明白了,這件事自己自始至終隱藏於幕後,隻怕也不便名正言順的封賞,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劉傑這麽的聽話,他封了伯爵,和自己加封了一個爵位,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分別。

方繼藩甚至覺得,現在就算讓劉傑那個小子直接跳海,那廝也絕對會做的,這個孩子……,呃,其實劉傑理應可以做自己的爹了,但總歸,方繼藩則是將他當做孩子看待的!

所以這個孩子,他還活著,能有一個好下場,方繼藩就甚為欣慰了。

方繼藩告退出了暖和,一身輕盈,相比於和朱厚照廝混,他更想見一見朱秀榮。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這種感覺,已越來越急迫了。

甚至方繼藩在想,自己的爹在貴州,是不是被某個狐狸精給迷住了,否則他那盤桓在腦海裏的那個大膽的想法,咋就隻是光打雷、不下雨呢?

爹,你好歹是厚著臉皮給皇帝上一個奏疏,求個親什麽的啊,就算拒絕了,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方家以後也不打算要臉,起碼試一試也好,萬一就成了呢?

依舊還是這香閣裏,裏頭燭火冉冉。

或許是因為聽說方繼藩要來,朱秀榮內心悸動,她努力的將一個小荷包藏在袖子底下,等方繼藩來了,行禮,朱秀榮朝他拘謹頷首。

越是熟悉,卻恰恰顯得不好意思。

她等方繼藩坐下了,才朝方繼藩道:“是這樣的,其實……我……自幼很膽小,每一次哥做壞事,總是慫恿我,我……我也好吃也貪玩,隻是……每次看到父皇臉拉下來,就……就……”

“啥?”方繼藩坐下,一頭霧水的樣子:“殿下說什麽,我一點都不明白。”

朱秀榮便嫣然一笑。

方繼藩深深看了她一眼,依舊還是這樣好看,不愧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啊,除了像自己這般優秀的男人,再沒有人可以高攀得起了,將來她生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輕輕將手搭在了朱秀榮的脈搏上,方繼藩的臉微微的紅了。

“怎麽了?”朱秀榮小心翼翼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脫口而出道:“方正書怎麽樣,正氣凜然,又好讀書,很像我。”

“什麽?”朱秀榮吃吃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才知道,自己竟是神遊去了,他搖搖頭道:“沒什麽,我……覺得殿下的病已好了許多,嗯,殿下……要好好注意身體。”

“嗯。”朱秀榮頷首點頭。

她覺得今日方繼藩有些古怪,卻也發現自己心思更古怪,她努力的定著心神道:“我縫製了一個荷包,隻是我的繡工不甚好,你帶在身上,望不要嫌棄。”

方繼藩接過了荷包,果然……公主殿下真是個實在的人啊,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她,這荷包的繡工……是真的不好!

看著這上頭歪歪斜斜的繡品,方繼藩的心裏卻是暖和和,美滋滋的!

誠實的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壞的!

方繼藩按捺下心裏的欣喜,忙將荷包收了,便起身道:“臣記下了。”

朱秀榮便訝異地道:“你……你這就看完病了?”

方繼藩心裏歎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的臉皮竟有些薄了,想要逃之夭夭,卻依舊努力的擺出一副翩翩公子之態道:“是,臣是男子,在此待久了對公主清譽不好,下次殿下再有什麽不舒服,臣隨時給殿下看診。”

找了借口,匆匆自內苑裏出來,方繼藩感覺臉額都是熱乎乎的。

這是一個極複雜的情緒,繼續這麽留下去,怕是連自己孫子、玄孫的名兒都要想好了,不能這樣墮落下去啊,我是一個有三觀奇正的人,心裏隻有我的五個門生,還有我的徒孫。

“新建伯……”剛出後宮,便有宦官小跑著來道:“劉公請您去內閣一趟。”

這聲音倒是令方繼藩定下了心神,便道:“好啊,前頭領路。”

到了內閣,許多人紛紛側目,內閣裏消息靈通,許多人已經得知了消息。

劉公祖墳冒了青煙啊。

當初劉公的兒子,不過一個小小秀才而已,實是不堪,平時大家甚至都不敢在劉公麵前提及劉傑的事。

如今呢,這才多久,自從劉傑跟了新建伯,不但中了解元,還在朝鮮國立下了大功勞,已有傳聞陛下命禮部擬定賞賜,不過已經定下來了,是一個伯爵。

大明若非皇親國戚,爵位是極難獲得的。

百五十年來,除了開國和靖難時湧現出一批功勳,此後能賜予一個世襲千戶,就已算是天下的恩賜了。

有了爵位,便是與國同休,世世代代的富貴榮華!

而曆代的內閣首輔,一旦致仕,子孫有點出息的,還能在朝為官,可沒出息的,最後不還在老家守著一片田做一個富紳而已。甚至還有人的子孫不肖,最終淪落得家徒四壁。

如今劉公家得了一個伯爵,這不是祖墳冒了青煙是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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