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一臉無語的看著朱厚照。
沉默了很久,方繼藩卻道:“陛下,這宮中的禦廚,做的膳食不知可好?”
這話題轉的有點遠,不過朱厚照一聽禦廚二字,便忍不住道:“這些該死的禦廚,就算統統送去黃金洲,都沒有一個是冤枉的。”
說著,他背著手,才意識到方繼藩轉移了話題,便又搖搖頭,想起了什麽道:“那陳彥,實在無禮,不過……他有些話倒是沒有錯,說到底,還是朕錯了,朕每日稱病,不肯上朝,確實此朕之過也。”
方繼藩就立即道:“陛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古之聖君,也都有過失,可聖君之所以是聖君,便在於他們總能如陛下一般,三省吾身的緣故。”
朱厚照頓時就瞪大眼睛道:“誰說朕打算改了?”
方繼藩倒是早適應了朱厚照的語出驚人,他翹起大拇指:“陛下英明神武,果然和尋常的天子不同。嗬嗬……陛下若是稱病不出,陳彥這樣的人要罵,可若陛下每日臨朝問政呢?陛下過問什麽,他們還不是要罵?說到底,陳彥這些人,哪裏是想為了朝廷,根本就是為了一己之私,是希望陛下處處都聽從他們的安排,他們不是要陛下治天下,而是要陛下每日聽從來治天下,如此而已。這些人,心思最壞,最厲害的就是口舌,他們希望能夠馴服陛下,將陛下從一條狼,變成一條狗,其心可誅,陛下能一眼洞悉這些人的心思,可見陛下沒有被他們所提倡的所謂是聖君逸事而昏了頭,什麽才是真正的聖君,真正的聖君,便該如陛下這般,隻要心裏藏著蒼生社稷,無論做什麽,都絕不為陳彥這樣的人所蒙騙,做好自己該做好的事,這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朱厚照大樂:“對,對,對,朕就是這個意思。老方聰明伶俐,果然……天底下再沒有人比老方更知朕了。朕得老方,如文王得薑太公。”
方繼藩擺手:“陛下是文王,臣非薑太公。”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別謙虛,你行的。”
朱厚照隨即又道:“至於這招募商賈們修建鐵路的事,朕還是交給你去辦,鎮國府也交給卿家了,這是大事,知道了嗎?”
方繼藩頷首:“陛下放心,臣一定辦妥。”
朱厚照心寬了許多,樂嗬嗬的繼續道:“還有,朕打算修一處別宮。”
“這……”方繼藩疑惑的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道:“修到陳家莊去。”
方繼藩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說起這陳家莊,離大明宮雖不至十萬八千裏,卻也夠遠了,當初朱厚照還是太子的時候,在那裏購置了不知多少土地。
朱厚照又道:“朕喜歡虎豹,要在新宮裏多養一些虎豹。你看如何?”
方繼藩道:“陛下乃是真龍天子,那些虎豹,在陛下麵前,猶如貓狗,不過爾爾,陛下養著這些廢物做什麽,我大明的常備軍,現有五軍,近十萬帶甲之眾,個個如狼似虎,他們才是陛下的虎豹啊。”
朱厚照聽罷,竟是眼簾微微一垂,琢磨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有道理,養那些畜生,還不如養著朕的這些精兵,很好,老方,你又為朕解決了一個疑惑,這鎮國公,非你莫屬啦,你來……”
說著,朱厚照低頭,揭開了自己的下裙,便見數十枚印章掛在腰下。
他伸手摘出一枚,歎息道:“此鎮國公大印,陪伴了朕這麽多年,而今,朕已有了玉璽,且還是貨真價實的。至於這枚鎮國公的大印,今日起,便賜你啦。你方才也說,朕和尋常的天子不同,那些天子隻圖聖君的虛名,因而,才被陳彥這樣的人所馴服,任陳彥這等的所謂清流擺布,可朕不同,朕要做的,乃是舉世無雙的聖君,要教這天下的所謂聖主都黯然無光,拍馬也不能及,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必害怕,別總想著犯忌諱,朕若當真要宰了你,何須找其他的借口,朕還是太子的時候,你幹的那些殺千刀的事還少嗎?將這印章收起來,今日起,你就是鎮國公!”
朱厚照已經說了那麽一大片的話,方繼藩也不好再扭捏了,方繼藩默默的收了印章,腦子裏卻浮現了兩個問題,口裏便忍不住問出來了:“陛下,這枚鎮國公的印,總是真的吧。”
朱厚照點點頭。
方繼藩又問:“方才陛下說的殺千刀的事,是啥?臣有點費解。”
“嗬……”朱厚照笑嘻嘻的看著方繼藩:“這可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方繼藩決心不再問下去了,大抵是一個病人得知自己患病太多,已經決心放棄治療的心態。
收了印章,告辭。
過了兩個時辰,便有中旨發來,敕命方繼藩為鎮國公,以內閣大學士,主持鎮國府巨細事。
方繼藩拜謝,領了旨。
來傳旨的乃是劉瑾,宣旨的時候,他板著臉,等旨意宣讀完了,立即一副諂媚的樣子:“恭喜啊恭喜,幹爺,孫兒得知幹爺步步高升,真是比自個兒生了娃娃還高興呢。”
方繼藩眯著眼道:“你怎麽老是想著生孩子,莫非是想做手術?”
“呀。”劉瑾眼裏頓時放光:“莫非這個也能治?”
方繼藩搖頭,歎口氣:“這個世上,也並非隻有傳宗接代才是要緊事,你要想開一些,多想想愉快的事。”
劉瑾歪著腦袋,調整了自己大起大落的心情,又笑了:“幹爺,那個陳彥,孫兒已經安排好了,他一家老小,隻要登上了船,這船隻要到了西洋,便……”
說到這裏,他手伸出來,在脖子下一抹,這一刻的劉瑾,終於顯露出了曆史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氣勢。
方繼藩皺起眉頭,擺手道:“誰說要殺了他們,黃金洲缺這麽多的勞力,你還要將人殺了?你這狗東西,信不信我不認你這孫子。”
劉瑾一聽,頓時眼眶紅了,忙不迭的拜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幹爺啊,孫兒領會錯了幹爺的意思,您老人家,不,幹爺年輕的很,永遠年輕……”
方繼藩索然無味的擺擺手。
無敵,真的很寂寞啊。
自己才隻是想翻臉不認人,這狗東西就慫了。
“起來說話吧,還有別的事嗎,沒有就滾。”
劉瑾曉得幹爺這樣說,定是已原諒了自己,心裏竊喜:“還有一事,孫兒照著您的吩咐,整肅了廠衛,如今已開始讓他們四處打探了,還真發現了一些貓膩。幹爺可還記得,想當初,幹爺遇刺,這幕後之人雖是獲罪伏誅,可是一直都有傳聞,說這幕後之人背後……還有人似乎想要保護此人。”
方繼藩若有所思,自打那次遇刺之後,方繼藩出入,隨時都有幾百個人明裏暗裏的保護,且個個都是好手,若不是因為方繼藩這個人比較低調,說不準,這護衛的規模,還要再翻幾倍。反正……他有的是銀子。
因而,漸漸的已將此人忘了。
現在聽劉瑾提起,方繼藩眯著眼道:“一直都在傳聞,此人身居高位,怎麽……你查到了什麽?”
“隻是有一些眉目,察覺到……涉及到此事的大臣,該是不少……沒有這麽簡單。”
方繼藩便道:“這些人竟沒有一並被上皇帝帶去黃金洲?”
劉瑾搖頭:“這些人既打定了主意,用其他的途徑來反對新政,當然不會公開站出來指責幹爺,說不準,他們還四處說幹爺和新政的好處呢。上皇帝怎麽會知道這些人乃是新皇的絆腳石呢?”
方繼藩覺得有理:“既如此,趕緊給我查清楚,現在我心裏很是不安哪,成日擔驚受怕的,還有,挑一些廠衛的好手,暗中好好保護,知道了嗎?”
劉瑾精神一震,認真的道:“幹爺放心,孫兒回去立即選幾百個精銳番子和校尉,日夜三班暗中保護幹爺,說實話,在這京裏,若是加上幹爺本身的護衛,隻怕不出動京營圍剿,也沒人能動得了幹爺了。”
方繼藩滿意的點頭:“如此,我才稍稍安心一些。”
次日一早,方繼藩至鎮國府,這鎮國府上下,本就是方繼藩主事,這上上下下的人,無一不對方繼藩信服,方繼藩這鎮國公,便算是順當的走馬上任了。
眼下當務之急,當然還是鐵路的事,方繼藩命王金元擬出了細則,而後張榜。
許多人看了榜,頓時又是一片嘩然。
這裏頭的條件,實在太苛刻了。
各式各樣的製約,不計其數。
消息送到了內閣,劉健本來心情不錯,可當書吏將這榜文送到了案頭,這一看,劉健的好心情,立即到此為止了。
劉健繃著臉對書吏吩咐道:“去喊歐陽誌和王守仁來,老夫要問問,他們的恩師,這是要搞什麽名堂!”
喊方繼藩是不妥的,不能太不客氣了,不然自己的兒子在外頭,被弄死了怎麽辦?
作為一個曆經四朝,宰輔二十多年的老人,劉健還是很懂得拿捏好這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