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隨即站起來,咬牙切齒道:“事到如今,要有萬全之策,需做到兩手準備,一方麵,自是厲兵秣馬,需將這校閱辦好,讓陛下曉得我們蔚州衛的厲害,若是陛下青睞,自有榮華富貴。”

“另一方麵,也要小心提防,查一查這齊國公府,到底查到了多少事,又有多少證據,到底能不能將我們置之死地,因而,真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爭取到了校閱那一日,便是我等震動天下之時。”

他說到震動天下之時時,眼裏掠過了一絲詭譎之色,腦海裏不禁浮現出了方繼藩的樣子,到了那時,隻怕他第一個要幹掉的就是方繼藩。

江彬歇了口氣,又道:“這衛中上下的人,尤其是當初跟著咱們吃肉的人,這光吃了肉,到了挨打的時候,也需讓他們曉得,該拚命了。我們所做的,哪一樁,都是天大的罪,這等事,在台麵下,自是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一旦弄到了台麵上,就是抄家滅族的死罪。不說別的,就說以往報上去的‘功勞’,這些斬賊的功勞,哪一個不是他們屠戮百姓割了首級殺良冒功而來。這些……他們洗的幹淨嗎?一旦獲罪,這些事,統統都要敗露,咱們沒一個人會有好果子吃,告訴大家夥兒,到了這個份上,隻能一心跟著我江彬幹,幹得好,照樣還有一場富貴,我們是當兵吃飯的人,給朝廷賣命是賣,那倒不如,給自己賣命,什麽仁義禮信,嗬……這不過是騙孩子的話而已,都聽好了,這些日子……該準備的,都要準備妥當。”

楊勇到了這個份上,隻有唯唯諾諾的應下江彬的吩咐。

他很清楚,到了這一步,已到了懸崖邊上,沒有退路了。

…………

第一軍的大營,就在西山。

朱厚照已在此待了一個多月,大門不出,二門邁。

他既是這些將士們的義父,也是軍事研究所的帶頭人。

製定出來的所有操練內容,都在軍事研究所裏,不斷的進行修改。

而將士們入營,本是奔著吃糧去的。

可很快,他們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卯時開始,他們便需列隊,開始操練。

軍事研究所認為,一支新的軍隊,首先需做到紀律嚴明,這是重中之重,乃是軍隊的關鍵所在,若是失去了號令如一,那麽一切的操練,都顯得沒有意義。

這一點共識,是許多人翻閱了許多曆史上的精兵操練之法所得出的。同時,他們也做過一些實驗。

譬如,將一隊號令如一的士兵對陣一支從軍中挑選出來的壯丁編隊,這些壯丁,都是選出來的精銳,個個不凡,可是……對陣起來,竟是不敵一群紀律嚴明的士兵。

在得出這些成果之後,那麽初期的操練,都是為紀律所準備。

譬如,所有的官兵都發軍服,但是務求軍服必須做到整潔,稍有絲毫的衣冠不整,便立即軍法處置。

這樣的做法,讓官兵們吃夠了苦頭,許多人對此不理解,難道打仗了,上陣拚殺,還需顧忌這個?

可對於軍事研究所而言,這看似苛刻的要求,卻是紀律的根本,這看上去毫無意義的事,本質上,就是消磨掉每一個人的個性,使每一個人,都成為軍中的一份子,通過一次次對軍服的清潔,保證士兵們的絕對服從。

列操自然而然,也就變得重要起來,因為這是官兵整齊劃一的重要途徑。士兵們列成一個個方陣,一次次的站隊,要求做到不差一絲一毫,隊列行進,亦要做到號令如一,整齊劃一。

如此下來……這對於操練的官兵們而言,不啻是身心的折磨。

若是如以往一樣的操練,耍耍槍棒,雖是容易疲憊,可至少,還可以隨時變換姿勢,趁機休息。

可如今,卻需他們如木樁子一般站著,有時一站,便一兩個時辰,嚴寒酷暑,汗流浹背,稍有動彈,便是懲罰。

官兵們對於王守仁,對於太子,對於那些軍事研究所的文職武官,沒有絲毫的好印象,在他們看來,這些人,更像是在捉弄自己。

而他們最是愛戴的,卻是炊事房的文職武官王艾。

王艾每日給他們配置的,便是飲食。

操練累了,在間隙的時候,王艾會讓人預備一些鹽水,他認為鹽水能夠補充人消耗了大量體力之後的鹽份,對操練的官兵,有很大的好處。

清早的早餐,在王艾的布置之下,也格外的豐富,蒸餅,雞蛋,再加上一條牛肉。到了正午,往往都有蛋花湯,有肉食,有米麵……

甚至……王艾會經常瞎琢磨出新的菜肴,請人去嚐試……對於王艾而言,這似乎是頂天的事。

入營一個多月,從起初的煎熬日子,漸漸的……新兵們慢慢的開始適應起來。

他們竟是開始覺得有些遲鈍。

他們出自於不同的地方,來自於不同的家庭,有過不同的經曆。

可是那些……似乎漸漸開始對他們而言,變得遙遠。

甚至……他們已經漸漸開始忘記,營外的世界,每日睜眼,不斷捶打他們意誌的操練,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使他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更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懷戀以往。

而到了夜裏,他們到了營房,更是倒頭便睡,腦海裏……變得混沌,仿佛在他們的世界裏,這營房和身邊的夥伴,就成了他們的世界,他們漸漸開始對外頭的世界變得漠不關心,滿腦子永遠都是軍容軍紀,以及每一日的操練。

朱厚照對於這樣的成效,很是滿意。

因為……新兵們開始越發有了新兵的樣子,每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都是腰杆挺直,行走如風,有板有眼。

……

偶爾……方繼藩會來營裏,他畢竟是副手,而對於操練的內容,方繼藩沒有橫加幹涉。

拔苗助長,是沒有意義的。

後世固然有許多現成的經驗。

可是………讓這第一軍隻知如此操練,卻不知為什麽這樣操練,那麽……又有什麽意義呢?

一切……都需這第一軍和研究所自行去摸索,去尋找更好的操練和作戰方法,隻有如此,這才能真正的融會貫通。

這就如科學一般,你帶著先進的東西放到古人們麵前,對古人們而言,這固然是巧奪天工之物,可是他們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他們已經知道了製造,那又如何呢,最重要的……卻是知道其原理,知道其內核,最終……形成一套全麵的價值觀,如此……才可以在此基礎上,不斷將這門技藝發揚光大。如若不然,這些東西,不過是曇花一現,最終……如古代智者們所創造的許多神器一般,最終失去傳承。

朱厚照顯然對於方繼藩很不滿意。

好不容易逮著一次方繼藩,便扯著方繼藩至自己的營房裏,邊道:“老方,近來你在做什麽,這第一軍乃是頭等大事,成日見你偷懶。”

方繼藩便朝他笑:“殿下,臣忙的很呢,何況這裏不是有殿下和王伯安嗎?王伯安是我最愛的弟子,我將他放在這裏,可見臣對這第一軍是極其重視。何況,臣現在也有大事要張羅。”

“什麽事?”朱厚照一臉狐疑。

看老方這個樣子,不像敷衍……

方繼藩就認真的凝視著朱厚照,隨即道:“殿下,蔚州衛……有問題。”

聽到此處,朱厚照頓時眼睛一亮:“有問題?不是吧,天上掉餡餅啦?你且慢著……本宮現在心跳的厲害,讓本宮緩一緩……”他深呼吸,而後才道:“有什麽問題,這些狗東西,要反啦?你快說,快說!”

方繼藩奇怪的眼神看著朱厚照,這廝怎麽看都是一副十分期待的樣子呀!

他心裏不禁在想,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若是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子孫,棺材板壓得住嗎?

方繼藩道:“倒也不是說他們造反,而是臣發現,蔚州衛弊病重重,牽涉到了許多罪狀,有殺良冒功,有劫掠過往商旅,有勾結鹽販……這裏頭,任何一個,可都是要殺頭的大罪,江彬這個人……殘忍狡詐,又野心勃勃,他在朝廷和宣府諸官眼裏,是個忠義之輩,可在尋常的百姓眼裏,卻是毒蛇。”

朱厚照亦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意外,而後眯著眼道:“有點意思了,既然知道了他罪惡滔天,為何不現在動手,拿了這個狗東西?”

方繼藩就搖頭道:“他是陛下宣來的,內閣和兵部,都對他讚譽有加,何況,誰不知道臣和他有一些矛盾,沒有真憑實據之前拿人,反而要鬧得不可開交了,隻怕陛下……也要動怒,要不……殿下你找個由頭去宰了他?”

朱厚照頓時眼睛瞪得如燈籠一般:“你又想糊弄本宮,到時父皇知道,還不宰了本宮?”

方繼藩樂了:“所以才需要時間和精力,去尋找人證物證嘛,臣是講道理的人,絕不輕易汙人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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