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此後,這些消息變得更加的玄乎了。
什麽張皇後已是病重,還有什麽病入膏盲的。
似乎這背後,有有心人在慫恿,因而……格外的轟動。
人們開始議論起娘娘所得的是什麽病。
可聽說,連禦醫都診斷不出。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娘娘隻是身子孱弱……
這孱弱二字,實在是匪夷所思。
皇後娘娘是什麽人,那可是後宮之主,母儀天下哪。
別人可能孱弱,可這皇後娘娘會孱弱嗎?
人家平時的吃用是什麽,可不是尋常百姓可以相比的。
因而……議論的人就更加多了。
有人認為,或許娘娘得的乃是什麽怪病。
也有人認為,或許是娘娘得的乃是心病,因而茶飯不思。
可最後……當得知齊國公入宮診斷,說是娘娘當真是營養不良時,卻又引發了軒然大波。
醫學院都是齊國公建立的,齊國公自然是有幾把刷子。
可是這一次,怎麽聽著,都好像是天方夜譚。
人們不禁竊笑起來,反而不敢堂而皇之的討論這件事了。
張娘娘可以議論,齊國公還是少議論為妙。
閻王好惹,小鬼難纏,何況齊國公曆來是睚眥必報。
更不必說,人家連姓方的自己人都抓去了黃金洲,這樣的狠人,簡直就是煞星轉世,尋常人得罪了他,那還了得?
隻是……私下的議論,卻還是有的。
大理寺丞吳忠回到府上,就喜歡躲起來尋自己的兒子吳再文來罵一罵這方繼藩。
大理寺現如今被京察攪得很不安生,那些京察使,幾乎取走了大理寺的大權,大理寺等於成了一個空架子,隻有京察使辦妥了案子,才送到大理寺來,幾乎毫無轉圜的餘地。
吳忠喜歡喝一些小酒,以至於身子有些孱弱,幾杯下肚,臉便脹紅起來,搖頭晃腦,先念幾首自己所作的新詩,兒子吳再生,在旁叫好:“父親的詩,真是愈發的好了,篇篇都可流傳千古。”
吳忠捋須,麵上帶著紅潤,惆悵的道:“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嘛,現如今有人在朝中顛倒黑白,百五十年的祖宗之製,麵目全非,這不正是國家之不幸,是這詩家之幸嘛?聽說那方繼藩進了那什麽什麽藥,叫什麽十全大補露,給了坤寧宮。你看看,堂堂國公,不做正經事,和成化朝時的那些傳奉道人有什麽區別?成化先帝靠著金丹,沒有長生不老,他方繼藩……靠這等投機取巧之術當真就能治好娘娘的病?他口口聲聲說娘娘孱弱,娘娘平時吃用的是什麽,哼……也就是陛下見他建了醫學院,方才對他信任有加,在老夫看來,他……罷罷罷,不說這些了,說再多,也不過是自尋煩惱,不說也罷。”
說著,吳忠咳嗽起來。
吳再生不由擔憂的道:“父親的身子一向不好,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吳忠不以為然的道:“這是老夫老了,人有生老病死嘛,此前不也請了大夫來嗎,人家也沒診斷出什麽病症來,老夫這是給氣的,看不慣哪,有那方繼藩在朝,老夫短壽十年。”
吳再生沉默了很久,不吭聲。
吳忠看了兒子一眼,道:“你想說什麽?”
“其實……”吳再生顯得有些猶豫,期期艾艾的道:“兒子以為,齊國公所為,也沒什麽錯,現在京師,不也挺好的嗎,比從前熱鬧多了,那些新學的讀書人,個個都有本事………”
吳忠頓時氣得要嘔血,怒氣衝衝的道:“這是雞鳴狗盜之徒,不是正經人,走的也不是正道,再生啊,你什麽時候有這樣肮髒的想法的,你這是要氣死為父啊。”
吳再生就不再吭聲了,再說下去,隻怕就是他不孝了。
可說回來,他和父親是不一樣的。
父親是一輩子反複讀著四書五經,這四書五經,是父親的立身之本,父親一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他憑著八股金榜題名,曾經還成為翰林官,每日和經史打交道。
可吳再生不一樣,他雖也讀書,在別人眼裏,這書也隻是讀的尚可罷了,有個小功名,每日在外頭和朋友交涉時,也接觸了新學的許多新東西,思維也在點滴的改變。
可見父親罵的厲害,氣得急火,他忙道:“是,是,兒子萬死。”
吳再生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起來,自己的兒子……竟也跟自己開始不是一條心了,他苦笑……
過了幾日。
張皇後幾乎是每日按時按量的進這魚肝。
平時的飲食,也開始有了一些改善。
從前都是軟弱、疲勞、心悸、氣急,坤寧宮上下,對於張皇後都略有擔心,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到了第四日,張皇後突然道:“這外頭天色不錯,本宮想在外走一走。”
“走一走……”殿外頭,張家兄弟二人一直在外頭侍奉著,那張延齡冒出頭來,探頭探腦道:“阿姐……你病著呀。”
“就怕悶出更大的病來。”張皇後似乎對於外頭,多了幾分期待。
張鶴齡哪裏敢怠慢,見宦官要攙扶張皇後,匆匆入殿,將那宦官打開:“臣弟陪著阿姐去,別人我不放心。”
…………
此時,弘治皇帝在奉天殿裏與諸臣匆匆的商討完了政務,若在平時,他還需在此批閱一些奏疏,可這幾日,但凡有空閑,卻都需往坤寧宮去看看才安心的。
他如往常一般,來到了坤寧宮,坤寧宮上下的宦官、女官紛紛來拜見。
弘治皇帝心情不大好,隻陰沉沉的點點頭,繼續快步朝殿中去。
一個宦官道:“陛下,娘娘不在殿中。”
弘治皇帝一愣,好端端的,怎麽不在殿中?
那宦官看著弘治皇帝的臉色連忙又道:“娘娘覺得氣悶,往四季樓去了。”
四季樓……
這地方,弘治皇帝是熟悉的,那兒是一處小園林,在宮中其實並不起眼,卻因為靠著坤寧宮,適才有一丁點兒人氣。
弘治皇帝的透著擔憂道:“她在病中,怎麽能去那裏。”
說著,直接帶著眾宦官匆匆趕往四季樓。
隻走了片刻,沿著曲徑而行,前頭柳暗花明,便見著了動靜。
卻見一旁的宦官垂立,遠處,張鶴齡氣喘籲籲,口裏道:“阿姐,阿姐,慢一些,該不該歇息了,需歇息啊,臣弟我……我……受不了啦,我平日就喝黃米粥,咳咳……阿姐……”
可手搭著張鶴齡的張皇後,卻依舊是徐徐踱步,圍著花圃前行。
她已渾身熱汗。
起初走的時候,有些不自然,可漸漸的,身子微熱起來,便覺得身子暢快了許多。
這小半時辰走下來,雖是覺得疲憊,可和前幾日的時候,大不相同。
那時候的張皇後,隻覺得疲勞的很,整個人都懶得動彈,若是走的急了,甚至覺得有些心悸,可如今,這些症狀顯然消除了許多,尤其是這慢步而行,覺得渾身的血液開始流暢起來,雖是走的腳跟疼,腿腳也有些酸痛,可整個人的感覺,卻全然不同。
弘治皇帝遠遠的看著,見張皇後麵上多了幾分血色,不禁一愣。
“見過陛下。”
在此當值的宮人紛紛行禮。
張皇後才知道陛下就在此,便側眸而來,於是與張家兄弟一起來見禮。
“臣妾……”
弘治皇帝箭步上前,將張皇後攙扶起來,心疼道:“好端端的,怎麽來此,你瞧瞧你,若是出了事,你教朕怎麽辦。”
張皇後便起身。
這離得近了,弘治皇帝見張皇後臉色竟有幾分精神,一時之間,竟是詫異無比。
“你……你的病,竟是痊愈了?”弘治皇帝下意識的道。
“或許是吧。”張皇後笑盈盈的道:“比從前覺得舒坦了一些,精神氣也有了,臣妾已命人去請了女醫,讓他們再來看看。”
弘治皇帝看著張皇後略顯紅潤的膚色,滿心的大喜過望。
此時,果然有女醫應命而來。
昨天夜裏,梁如瑩當了一夜的值,因而來的是一個王姓女醫,這王氏隻請張皇後坐下,拿了聽診器大致的檢視過後,道:“娘娘的心率比此前好了不少……娘娘……的病……竟有好轉的跡象。”
果不其然。
弘治皇帝萬萬想不到……這病來如山倒,病去的也快。
他不禁道:“這樣說來,十之八九,就是那十全大補露的功效了,此藥……竟這般的神奇?”
張皇後平時錦衣玉食,食物又精細,再加上年紀大了,難免患上腳氣病,吸收又不好,現在開始吃雜糧,再加上那魚肝油,針對性的補充人體內所需的營養成分,這其實本身就不是病,一旦體內所需的營養成分開始恢複,自然而然……身子也就好轉了。
弘治皇帝心情舒暢的道:“哈哈……繼藩這個家夥……還真是有辦法啊,這家夥怎麽什麽都懂?”
弘治皇帝重視張皇後,張皇後病了多少天,他就擔憂了多少天,現在總算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
“還有……”弘治皇帝眼裏放光,口裏繼續道:“這樣說來,那十全大補露,簡直就是天賜良藥,真比仙丹還要靈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