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本隻是覺得自己該說點話,可顯然,這話……讓人聽著有些不舒服。
有一個在你耳邊,每天不斷的說,你水平次了一點,你丟人了,諸如此類的話,對於徐經這樣的世家公子,難免有點打擊自信。
不過打擊他的自信,卻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讓他太跳,誰知道會給方繼藩挖出什麽坑來。
五個門生,齊聚在方繼藩麵前,這五人幾乎包攬了會試地前三,同時還有兩個,亦是在會試中成績中上,這幾乎是講今科的會試,一網打盡。
要知道,整個會試,金榜題名者,也不過三百人而已,而三年一場會試,這是三年裏,天下最出眾的讀書人。
可方繼藩卻實在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必須給他們安排住宿的問題了。
方家的宅邸很大,這得益於方繼藩的高祖,他興衝衝地跟著朱棣自北平殺到了南京,封了爵,又興衝衝的跟著文皇帝朱棣遷都回了北京,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精神,你看,人家都跟著朝廷,高祖就跟著朱棣,許多人死了,他卻還活著,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之後,他的人生是傳奇和快樂的,他認為方家得了世襲的伯爵,勢必也和他的人生一樣,一帆風順,以後子孫枝繁葉茂,所以在營造這座宅邸的時候,他從不琢磨著在精細處著手,隻有一個目標……大。
可結果卻不如他預期一般的美妙,至少方繼藩現在是三代單傳,也就是說,方家的子嗣並不興旺。
因而府裏空置了許多地,甚至在後院的許多地方,還長滿了青苔和雜草。
現在……幾個門生肯定要住進來的,五人都是貢生,方繼藩還等著他們給自己養老呢,雖然這五人年紀都比自己大,可將來還有徒孫啊。
那麽,興建一個書齋以及一排精舍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順道兒,也得將方家的前庭和其他建築也修葺一下,這是一個大工程。
銀子,方繼藩有,他不怕花銀子,有錢不就是用來花的?
設計上,方繼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得給自己獨開一個院子,院子裏得有一排廂房才好,這是為了將來娶妻納妾打算。
至於書齋和精舍,好吧,不省了……
一番設計之後,便開始招募匠人,預備建材,這樣的事,當然交給楊管事為好,楊管事雖然經常咋咋呼呼,可方繼藩對他卻很信任,他是一個實在人,已侍奉了方家兩代人了。
萬事俱備,就隻欠東風了。
到了三月初,方繼藩清早到了詹事府,那西瓜眼看著就要熟了,等候已久的朱厚照,激動得手舞足蹈,卻又小心翼翼,他看著這西瓜,頓時覺得寶貝似的,外頭的宦官人等,一概都不準進暖棚,隻有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蹲在這兒,朱厚照輕輕摩挲著冠軍侯結出來的果實,熱淚盈眶。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兒子報仇,這是要血濺五步的節奏。
方繼藩心裏想,我要有這麽個為了報仇雪恥把西瓜當命的兒子,我肯定掐死他。
二人從暖棚出來,朱厚照顯得興致勃勃,卻是突的道:“是了,有一件事,你看過邸報了嗎?”
“沒看過。”
“邸報你都不看?”
“懶!”方繼藩很認真地道。
“有道理。”朱厚照笑了:“本宮也懶,不過……本宮較為關注邊事,所以偶爾也會看看,前日,邸報傳抄出來,說是自米魯叛亂之後,南京戶部尚書兼左副都禦史的王軾奉旨都督雲貴軍務,他已抵達了貴陽,調集了五萬精兵,要一鼓作氣,直搗米魯叛軍的巢穴普安和安南衛二州,他的奏報已經傳到了宮裏來了,這王軾,倒是一個會用兵的,父皇見了奏疏之後,下筆親書,曉諭四方,事先對王軾予以勉力,他的作戰計劃,本宮琢磨過,調集精兵強將,以為主力,步步為營,絕不犯錢鉞的錯誤,看來很快,米魯的叛軍就要平定了。”
他眼眸靈動地眨了眨眼,接著道:“本宮對馬政和軍務,可是清楚的很,此戰,朝廷必勝。這個王軾,倒是一個將才,本宮竟是疏忽了他。”
朱厚照說自己懂軍事,這倒真不是吹牛,在曆史上,朱厚照可是赫赫武功,他在對韃靼人的作戰之中,戰術能力堪稱超群,其實若不是大明崇文抑武,諡號為明武宗的朱厚照,想來在曆史上的名聲絕不會這樣的糟糕。
朱厚照顯然對於王軾地戰法頗為滿意,他自己的許多見解,也想來和王軾不謀而合,因而才發出如此多的感歎。
不過……
方繼藩卻是搖了搖頭。
朱厚照見方繼藩搖頭,不由麵紅耳赤:“怎麽,你不認同?”
“不好說。”方繼藩則是笑吟吟的樣子。
其實步步為營的戰法,對付米魯叛軍從理論上而言,是不錯的。方繼藩讀史時,也認同王軾的戰術,可問題就在於,王軾還是失敗了,因為米魯更加高明,她仗著貴州崇山峻嶺的便利,化整為零,從不和王軾決戰,而是不斷進行的騷擾,最後的結果,卻是王軾的戰法雖是穩妥,卻是屢屢受挫,最終功敗垂成。
現在是弘治十二年,在曆史上,一直到了弘治十五年,王軾的大軍才徹底的平定了米魯之亂,這三年的時間之中,前兩年,可謂是損失慘重。
這個戰法,在曆史上,已經證明是錯誤的了。
朱厚照好勝心強,其他的事,他倒都對方繼藩言聽計從,唯獨這行軍打仗的事,卻是對方繼藩一丁點也不認同,他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
朱厚照不禁道:“怎麽不好說?”
方繼藩想了想,才道:“王軾定當會受挫,米魯不是尋常之輩,當初,他能擊潰錢鉞,以弱勝強,就已證明了她和其他的叛亂土司不同。她絕不會和王軾硬碰硬,王大人步步為營,卻是徒費軍力,一旦大軍找不到米魯的主力,而被米魯的叛軍截斷了糧道,損失勢必慘重。”
朱厚照一呆,隨即皺眉道:“這都不過是你的空談而已。”
方繼藩心裏歎了口氣,其實他很希望自己對曆史的掌握能夠警醒朝廷,可問題就在於,他發現,好像很多人對自己的話都有所懷疑。
似乎隻有當曆史上所發生的事發生了,大家才能恍然大悟,可那時候已是為時已晚了呀。
終究,這緣由……還是人微言輕啊。
“殿下不也是空談嗎?”方繼藩朝他笑了笑道。
朱厚照一愣,頓時不高興了,怒氣衝衝地道:“這不一樣,本宮自幼就熟讀兵書,你讀過多少兵書。”
“孫子兵法算不算?”方繼藩想了想。
“……”朱厚照頓時噗嗤一笑:“孫子兵法固然好,可這其實不算真正的兵法,就如你讀書,隻讀論語一般,論語雖好,卻太大而化之了,難怪你什麽都不懂,來,本宮教你,真正的兵法,不隻是三十六計這樣簡單,牽涉到的,是軍糧補給,是每丁的操練,還有……”
“沒興趣!”方繼藩搖搖頭,學兵法……很累的……
“那麽,你現在是不是該承認,王軾的戰法……”
不等朱厚照說完,方繼藩便搖頭道:“不承認,王軾必敗無疑。”
“你……”朱厚照也算是服了他,尤其是方繼藩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令他惱火,畢竟還沒有人敢招惹自己呢,本宮平日對你老方也算是夠意思吧,本宮這樣夠朋友,你為何這般冥頑不靈。
方繼藩可不怕朱厚照,本少爺有禦劍呢,王軾雖不會戰敗,可損失慘重卻是一定會發生的,為什麽自己要承認?
朱厚照冷哼了一聲,不由道:“本宮不理你了。”
嚇,這樣也能嚇到我方繼藩?
方繼藩噢了一聲:“那臣告退。”
朱厚照氣了個半死,惱怒地道:“你太固執。”
“固執的是殿下。”
朱厚照瞪著方繼藩:“本宮熟讀無數兵書,還曾受過不少老將軍的指點,看過無數的輿圖,你分明都不懂。你去吧,本宮自己種自己的西瓜去。”
“噢。”方繼藩心裏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服輸,心裏歎了口氣,隻是道:“殿下,告辭。”
看方繼藩當真走了,朱厚照頓時惱火起來,氣得齜牙咧嘴,可見方繼藩一點都沒有回頭的意思,他心裏竟又有些後悔。
這一場爭論,惹得朱厚照很不痛快,以至於一旁的劉瑾、張永數人,個個魂不附體,生怕被太子殿下所遷怒。
“看什麽看?”
果然,朱厚照氣衝衝的到了劉瑾麵前,直接踹了他的心窩子。
劉瑾打了個趔趄,哎喲一聲,忙又趴下,皇城惶恐地道:“奴婢萬死。”
朱厚照一愣,臉色略顯蒼白,心裏不禁嘀咕。
看著這趴在自己腳下瑟瑟發抖的劉瑾,忍不住想,倘若老方也和劉伴伴這樣順從就好了。
可旋即……他又搖頭,當真如此,那麽老方還是老方嗎?
哎……不理他,本宮自己玩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