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車的馬車長途跋涉出關,蔚為壯觀。
這些馬車,就如沿途的宣傳隊。
以至於沿途州縣,都知道是去拉礦了。
關中一帶,並沒有濃烈的讀書氣氛,詩書傳家的人不多,畢竟……考也考不贏那些考霸,因而……倒是頗有幾分商業氣氛。
不少人,竟也抱著疑慮,拉著車去。
而在破虜衛這裏,一座新城已經拔地而起,近十萬的韃靼人和漢人,混居在此。
韃靼徹底的瓦解了。明軍可以直搗韃靼內部,這使得,除一部韃靼人不得不向更荒蕪的北方遷徙之外,不少韃靼人,不得不寄人籬下。
他們也是人,攜妻帶子到了破虜衛,本以為是為奴為仆,結果……他們驚奇的發現,漢人居然當真對他們進行了安置。
有氣力的,上山挖礦,山上到處都是財富,有金銀銅鐵,大量的富礦,遍布在附近的山脈之間,這裏在此前,幾乎沒有開發,因而,露天的鐵礦和煤礦到處都是。
不隻如此,在山下,還有數不清的冶煉作坊,所有的礦石下了山,進行冶煉,最終,成為一塊塊的生鐵,煤炭也會碾成粉末,而後,去除雜質。
這裏的金銀銅,乃是人們最愛采掘的,每年產金三千五百多斤,產銀數萬斤以上,還有大量的銅礦石,最終製成了銅錠。
而這……還隻是前期的采掘而已。
前兩年,產量不高,是因為上山的道路崎嶇,精力都花費在了道路的修建上,而如今,按著方繼藩的法子,人們直接在礦區沿著冶煉的作坊,直接搭起了一個個木軌,軌道上,可用車通行。
未來,各種礦石和冶煉出來的金銀銅鐵,產量還將不斷的翻倍。
男人們挖礦,女人們或是負責帶孩子,還有生活造飯。當然……一般人家,還會養上幾十頭牛羊。
韃靼人並非是天生殘忍。隻不過是在惡劣的環境之下,根本沒有其他出路罷了。
而現在,可以穩定的定居,妻兒們,不必跟著男人四處遊牧,靠著工錢以及賣出去的牛羊,便可吃飽喝足,不少的韃靼人,對此甚是滿足。
穩定和富庶的生活,本就是人們所期待的,尤其是,韃靼男人氣力大,耐力也強,他們挖的礦石,往往多一些。
這一片的礦區大總管,乃是鄧健。
鄧總管按照方都尉的命令,采取的是計件的薪酬,誰采掘出來的礦石多,誰的薪水便多。
一月下來,賣了氣力,也有一二兩銀子,這個數目,莫說對韃靼人,便是對尋常的漢人,也已足夠了。
人們是沿著黃河定居的,兩麵都是峽穀,如河西走廊所有的地貌一般,城市規模沿著黃河的南側,不斷的擴大,形成狹長的生活區域。
這裏的人,臉俱都像染了一層灰,數不盡的商賈,會將糧食運來。
當然,在附近放牧和耕種的漢人、韃靼人也是不少。
這裏的糧價貴,哪怕是土地貧瘠,種出的糧食少,也足以讓一個農人養活一家老小了。
鄧健如往常一樣,翹著腳,坐在總管廳裏喝茶。
他最近喜歡看書。
讀書使人快樂。
雖然他認得的字不多,可不妨礙他倒著拿著一部《春秋》,反複咀嚼。
書有些泛黃。
顯然是被人看得多了。
鄧健一麵吃著花生米,偶爾,舉起溫好的黃酒,一口下肚,痛快。
看完了書,他便將書放下,整整齊齊的將其疊在案牘上那一堆《禮記》、《左傳》、《公孫羊》、《穀梁傳》之中。
“鄧總管,鄧總管……”
有文吏匆匆而來,一看到鄧總管正在擺弄他的書,頓時肅然起敬。
“吼什麽吼,沒有規矩。”鄧健板著臉。
他長出了一點胡子,因為來了河西,所以臉上多了一些滄桑,他最討厭有人一驚一乍了,不像樣子。
“是,是,小人該死。”
“鄧總管。”這文吏又道:“突然來了許多車馬,都是來求購生鐵的,好多啊,看不到盡頭。”
鄧健麵上沒有多少表情:“求購就求購,倉促裏,不多的是生鐵嗎?”
“是,是,隻是覺得蹊蹺,還有,這裏有一封方都尉的書信。”
啥……少爺。
一想到少爺,鄧健的表情就變了。
他永遠都無法忘懷,當初自己和少爺在一起的時光。
少爺是個多好的人啊,自打得了腦疾,還是自己前前後後的照應著呢,來此這麽多年,妻妾早就成群了,現在住在礦區最華美的大宅裏,身邊又十幾個丫頭隨時伺候,兒子也已有了九個,女兒不多,也有四個還是五個來著?
總而言之,雖然對於現狀一切都還滿意,可是鄧健永遠無法忘懷關內的某個人……至親至愛的少爺。
“拿書信來。”
那文吏忙是取了書信上前。
鄧健打開,一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認識的字不多。
於是將書信丟給那文吏:“你來念。”
文吏哪裏敢怠慢,站在鄧健身邊,看了書信一眼,沉默片刻,才遲疑道:“狗一樣的東西。”
鄧健豁然而起,揚手就是給這文吏一個耳光:“你罵誰?本總管也是你罵的,這是礦區,天不管地不收,我家少爺,在此就是王法,我現在宰了你,你信不信。”
文吏被打翻在地,幾乎要哭出來,忙是起身,勉強擠出笑容,摸著自己鼓起來的腮幫子:“鄧總管,這是書信裏寫的,書信裏寫著的第一句話,就是狗一樣的東西。”
鄧健身軀一震。
難怪……難怪這狗一樣的東西,這六個字,竟是如此的親切……原來竟是少爺說的。
一下子,鄧健的眼睛濕潤了。
他又想起了當初伺候著少爺身邊的那一個個日夜,少爺也是這般喊自己的,舒服啊,這久違的六個字,一下子讓鄧健有了一種他鄉逢故人的溫暖。
他眼角濕潤了,努力的吸了吸鼻子,少爺還記得我,還惦記著從前的往事。
“繼續念。”
“狗一樣的東西,生鐵價升五成,少賣一個銅錢,打死你!”
呼……舒服……
“真是這樣說?”鄧健喜笑顏開。
文吏期期艾艾道:“是,是這樣說的。”
“拿書信來。”
書信到手,反複看了看,隻依稀認得幾個字,這定是少爺親自所書,一念及此,鄧健又想哭了,他一麵將書信小心翼翼的塞進自己的袖裏,一麵取了案牘上的黃酒,喝了一口,一股熱辣,入了喉頭,用少爺的教誨來下酒,快哉!
“吩咐下去,漲價,給我漲價!”
“是!”
一車車的生鐵,統統裝車。
無數的商賈、管事們懶得討價還價,因為這裏的生鐵價格,實是太低廉了,這東西若是運到了京師,至少價格可以翻五倍。
現在是一日都耽誤不得啊。
於是,趕緊裝車,隨即,帶上了幹糧,立即就走。
而礦區這裏,顯然也要開始加緊生產了,為了招募更多的人,工錢上漲了不少,絡繹不絕的車馬,帶來了礦區最需要的時蔬和糧食,還有各種的生活用具,卻令原本緊張的生活必需品,變得泛濫起來,價格竟跌了不少。
如此一來。
這裏的漢人、韃靼人們,個個沸騰了。
生活水平,短短半月不到,直接拉升了一倍。
便連韃靼的婦人們,都自告奮勇起來。
沒有人不想過好日子。從前韃靼人過日子,就得搶掠,而現在……可以靠氣力。
這些女人,往往是一家之主,因為男人經常要出門,所以韃靼女人往往屬於家中的主人,竟有不少,也要上山采掘礦石。
在這群巒之間,有數不清的牛羊,有沿著山巒而上的棧道,有一座座倉庫,許多的冶煉作坊,冒著黑煙。
而無數的車馬,沿著走廊,來來回回,宛如長蛇……
………
方繼藩對於交易市場的喧鬧,置之不理。
他其實也不喜歡商賈。
這些見利忘義的家夥,一點都沒有對百姓的責任感,他們將私心,無限的放大,為了謀取利潤,恨不得將自己的妻兒都賣掉。
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們就算再壞,能壞的過人間渣滓王不仕?能壞的過小朱秀才?
隻要是好好利用,就可以變廢為寶。
第一段鐵軌,已經徹底的出爐。
朱厚照拉著方繼藩,到了熱烘烘的作坊,方繼藩親眼看到那鋼軌在自己麵前,長半丈,好家夥,很厚實,而這一段段的鋼軌,卻需製造出數萬甚至是十數萬根,這都是銀子啊。
方繼藩忍不住感慨,真實不易,若不是靠著冤大頭們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修路?不存在的,這尼瑪的,都是銀子啊,是數不清的銀子。
朱厚照拍了拍方繼藩的肩:“老方,你又想哭了?”
“不是。”方繼藩搖頭道:“隻是覺得,世上還是好人多,我愛這個世間,愛每一個人。”
朱厚照打了個哆嗦:“隻是……”
“什麽?”
朱厚照期期艾艾的道:“現在,生鐵的價格,已經上漲了八倍,還在漲,許多商賈,幹脆囤貨居奇,這樣下去,隻怕……無數的鋼爐子,沒米下鍋了。”
…………
明天一早第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