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湛威綜合了沈然和明沁提供的信息,單手撐著太陽穴,神態若有所思。
幾分鍾以後,他忽然抬起頭,看著明沁,“現在就給那個包工頭打電話,不要提民工偷售建築材料的事,直接問他拖欠工人工資的問題,看他怎麽說。”
沈然從旁插了一句,“可是梁總,工人畢竟是潤普的,不是咱們盛世的,我們過問人家公司的私事,怕是不妥吧?”
明沁讓王嫣把包工頭的電話發過來之後,對沈然說道,“盛世現在與潤普是合作關係,如果因為他拖延工人的工資而導致工程質量得不到保障,甚至影響到工程的進度,那我們就有權過問。”
梁湛威也讚同明沁的話,“就按這個思路強行介入此事,不然禍越闖越大,最後還不是要盛世來背鍋。潤普需要依附盛世,巴結還來不及呢,我量他們也不敢說出這麽生分的話,放心打吧。”
明沁打了兩次,一直都是無人接聽,不免心裏有點著急了,“他不會跑路了吧?”
“不會,”梁湛威兩隻手握在一起,食指按節奏地敲打著拍子,回答得十分胸有成竹,“還有70%的款項沒到手,是你你會跑麽?”
沈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我來打試試。”
“等下,”明沁指了指桌上的坐機電話,“用這個打,他應該會接。”
不知是趕巧,還是真的被她言中,呼叫隻持續了兩聲,對方就接起來了。
這個包工頭狡猾得很,先是不說話,直到聽見明沁的聲音,才謹慎地問了一句,“誰呀?”
“譚總經理,我是盛世集團的明沁。”
一聽是她,對方好像鬆了口氣,一下子就放鬆警惕了,隔著電話似乎都能感覺到他一副笑臉相迎,“是明小姐啊,你好你好你好。”
明沁盡量讓語氣平淡些,以免引起他的戒備心,“你也好。咱們也算是熟人了,寒暄就免了吧。我想問下,工人的工資都有按時發嗎?”
譚大鵬一聽,先是一頓,隨即滿口答應,“當然發了,一分鍾都不差,我從來不拖欠工資,這在行內可是出了名的。”
一通胡吹亂擂之後,他才意識到無風不起浪,轉而試探道,“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沒什麽,循例問問,這是公司的規矩。畢竟工程的質量,盛世的口碑全都依托在這些工人的身上。”
“是是是,您說得對。”
明沁見譚大鵬一口咬死沒有拖欠工資,想來在他這裏也問不出什麽了,又象征性地囑咐了幾句後就掛斷了。
電話開著免提,這個包工頭的每一處細節,三個人都是盡收耳底。
“你們怎麽看?”梁湛威那犀利的眸子中,透著些許的精明。
明沁把剛才聽到的一個小細節拎出來說給他們聽,“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他剛才一聽到是我的時候,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我也注意到了,”沈然又想起明沁剛才提議用座機,“您說他會是在躲什麽人嗎?”
明沁順藤摸瓜,好像有些思緒了,她試著分析道,“其一,譚大鵬是個包工頭,可以說手機就像他的**,不可能出現無人接聽的空檔。其二,預付款咱們已經打過去了,而工人們又沒有發工資,那錢哪去了?”
梁湛威點頭讚同,並暗示道,“按理說這錢應該還在他手裏才對,但是為什麽不發?為什麽要躲陌生號碼?除非錢已經不在他手裏了。”
三個人陷入一片沉思。
明沁忽然提議,“去查一下他的經濟情況,這筆錢要是真的被他弄沒了,咱們就再沒有消停日子過了。”
事情捋順得差不多了,梁湛威將手裏的文件夾合上,放到一邊,命令沈然,“動作要快,在事情曝出來之前一定要先捂住它。”
“是,梁總,那我先去辦了。”
沈然剛要往外走,正好和慌張跑進來的王嫣撞了個滿懷。
“不好了,梁總,快看新聞。”
王嫣說著,就拿起茶桌上的電視遙控器,將壁掛電視打開,調到了涼城地方台。
電視裏的女記者正對著一個頭戴安全帽的中年民工進行采訪,背景也正是半島故鄉的工地門口,大致內容就是關於潤普公司拖欠工人工資的問題。
民工將潤普拖欠他們工資的諸多借口,對著鏡頭反應了一遍,但對於有人私下偷售建築材料的事情,卻是支字未提。
記者明顯不是吃素的,她采訪的意不在此,將話筒對準民工就開門見山,一點也不委婉,話語十分犀利,“有證據顯示工人當中,已經有人開始私自偷售鋼筋等建築材料了,請問這件事你知道麽?或者說你參與其中了嗎?”
老實淳樸的中年民工怎麽會是尖酸刻薄女記者的對手,當場就傻眼了。
他本以為記者朋友是代替救世主來為他們做主,幫他們討要工資的。結果錢的事基本沒提,反而卻兜出了偷售建築材料的事。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一個回答不慎,別說是要受懲罰,坐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經年久曬,風吹雨淋讓他的皮膚變得黝黑,隔著鏡頭看不出是否紅白交替,但在涼城人民和相關部門注視的目光下,他顯得尤為尷尬,微張著嘴巴全然不知所措。
站在門口看完這段采訪,沈然轉過身問道,“梁總,現在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你查你的,務必搞清楚那30%的預付款在哪裏,幹什麽用了。這樣我們才有解釋和挽回的餘地,快去吧。”
把沈然打發走之後,梁湛威又吩咐王嫣,“通知竇副總過來一趟。”
“是,梁總。”
短暫的新聞播完之後,電視裏又在大肆地報道著涼城的發展形勢一片大好。明沁走過去按下遙控器,將電視關掉。
她暗自琢磨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有了譚大鵬扣壓工資的行為,才導致工人謀私利,這就說明潤普公司的信譽有問題。這樣追究起來,初審和複審的部門都逃脫不了責任。我在盛世並沒有職務,複審後也是你簽的字,那這個責任是不是就要由你來承擔了?”
梁湛威點了一支煙,“這個倒不是什麽大事,隻是後麵出現的損失,如果潤普承擔不起的話,這個窟窿早晚還是要由盛世來填。”
“很多錢嗎?”明沁越來越意識到了問題延伸後的隱患。
梁湛威搖搖頭,“再多的錢盛世也出得起,我不是擔心這個,”他將剩餘的半支煙摁滅在煙灰缸裏,走過來坐到沙發上,“這件事放在平時,就是個芝麻綠豆的小事,而這次你不覺得需要我們深挖的事有很多嗎?還有它的擴張速度,包工頭跑路的事全國哪天沒有幾個,可唯獨這半大不大的半島故鄉被關注了,總覺得不在情理之中。”
聽他這樣說,明沁終於明白梁湛威為什麽堅持強行介入潤普的私事了,因為如果想翻盤,隻有這裏才是唯一的著手點。
“可是這件事也太不講個道理了,我從複審的資料中來看,潤普的資質和信譽確實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那簽約之後才發生的事,誰又可能會未卜先知呢?”
梁湛威擔心明沁過於自責,於是拍拍她的腿,安撫道,“這就像馬路上的車禍,即使是自行車逆行導致的,機動車也要負一部分責任,理由是自行車屬於弱者。”
明沁神情有點淒然,心裏的委屈感難以言說。
梁湛威見她悶悶不樂,又抬手摸摸她的頭,“所以,我們必須要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在股東大會上,用證據來表明未知的事情是不可把控的。雖然那幾個老家夥隻個位數的股份,但都是當年跟著爸打江山的,我們的態度總還是要有的。”
“我是不是傳說中豬一樣的隊友?”
“別怕,佩奇,我會護你周全。”
明沁耷拉個腦袋,一臉沮喪,一直抱怨最近時運不濟,哪怕是隻螞蟻給她下了腳絆,她也要往前踉蹌上幾步。
梁湛威靠在沙發上安慰她,“別人在明,我們在暗,如果有人故意搞事情,我們也隻能是防不勝防。目前隻有早做準備,盡量不要陷入被動當中才好。”
看到他這麽為自己著想,明沁除了感動之外,心裏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在支撐她。
“我本來是想幫你分擔的,結果卻變成了添亂。如果不是我來複審,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檔子事。”
想起自己嘴欠攬了這樁麻煩事,現在還要他一起陪綁,明沁心裏怎麽也過不去這個坎兒。
“你已經身在江湖,又怎麽躲得過這些是是非非呢。換句話說,雷就是朝你扔的,你躲了,炸傷得也隻能是你身邊的人。”梁湛威的話十分有深意。
“那我寧願炸死得是自己。”她知道,欠什麽都好還,唯有欠下的情最難還。
梁湛威向她伸出手,眼神溫暖得就像春日裏的陽光,“那就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