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謝朝時低聲問道:“奶奶不是去世了嗎?”
謝老爺子混濁的眼睛裏多了一絲懷念, “是啊,去世了。但她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也留下了給未來孫媳婦的見麵禮。”
謝老夫人是在謝朝時五歲的時候去世的, 他對於奶奶的記憶並不多,隻知道是個和藹溫柔的老太太。
那時謝明軒和沈沛嵐的關係僵硬至極,對於這個孩子一點都不關心,老太太看著本該活潑好動的小孩子變得越來越沉默懂事, 心疼得不行。
她是臨走前都不放心這個孫子的。
謝朝時漆色瞳仁裏泛起細小的漣漪, 一旁的舒漾柔柔地看著他, 悄悄在桌底下握了握他的手。
看呀,這世上曾有一個人也很愛你。
謝朝時喉結滾了滾, 反扣住她的小手, 心底確實變暖了一些。
“看看奶奶給你準備的見麵禮吧。”謝老爺子目光慈愛地看著他們。
舒漾右手被人握在掌心, 她動了動, 仍是如此。瀲灩水眸裏有點尷尬,小心地撓了下謝朝時的掌心,謝朝時慢半拍反應過來, 這才慢悠悠地鬆開手。
謝老爺子應該是看出了他們的小動作, 並未出言催促,隻是溫溫沉沉地看著他們。
舒漾打開那個紫檀木的小方盒,光是這個首飾盒子,技藝精巧,明珠鎖扣, 盒麵用一整塊玉石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展現了古時工匠精妙絕倫的手藝。
舒漾暗暗猜測, 光是用來裝東西的盒子都價值不菲, 裏麵這件東西怕是價值不可估量。
瑩白的手打開盒子, 一抹碧清如洗的瑩潤映入眼簾。
那是一枚極為晶瑩剔透的手鐲,安靜地躺在紅絲絨布上,水盈盈,波漾漾,絕美得不像話。
舒漾呼吸微滯,也被這個手鐲驚豔住了,沒有人會不喜歡珠寶吧?
一旁的沈沛嵐目光早就盯著這麽青綠色舍不得移眼了。
謝老爺子緩聲道:“這是謝家傳給兒媳婦的傳家寶,傳到你這一代,已經是第十七代了。”
一旁的沈沛嵐一驚,聲音格外尖銳,“為什麽這個玉鐲我不知道?”
謝明軒嗤笑了一下,在一旁說道:“那是我媽看出來你的貪婪,怕把這寶貝給了你,你給禍禍了唄!”
謝老爺子白了他一眼,這話說得難聽,但也不無道理。
當年沈沛嵐嫁進謝家,就初露野心,和謝老爺子談條件,他也同意了讓她參與公司管理。
一方麵,謝朝時不頂事,謝氏不可能交給外人。另一方麵,沈沛嵐的確有能力,而他日漸年老,並沒有太多的精力來處理公司的事情。
但太過專注於事業,就會忽略家庭。
謝明軒愛玩,妻子太過強勢讓他窒息,手段高明顯得他無能,這一點又讓他嫉妒,夫妻關係一直不是很好。
當時謝老夫人也看出來了沈沛嵐心不在謝明軒身上,她未曾心底認可謝家,謝老太太自然也不會上趕著,這塊傳家寶也就擱置了,想著等她生下孩子,兒媳婦會不會更有歸屬感呢?
到時候再把這枚玉鐲給她。
隻是後來的事情打亂了這個計劃,夫妻成了冤家,謝老夫人自然不會將謝家的寶物交於一個時刻想離開謝家的人。
從始至終,她都沒在沈沛嵐麵前提過這件事。
後來逝世前,她將這枚玉鐲交於他,叮囑他,若是有一日,阿朝娶妻,他的小姑娘要是看著不錯,這枚玉鐲也是時候交給下一個謝夫人了。
謝老爺子相信,舒漾就是它的新主人。
舒漾抿了抿唇,沒有推拒。這是長輩的一片心,這枚玉鐲,也是對她的一種認可。
她彎了彎唇,笑意嫣然:“謝謝爺爺奶奶。”
謝老爺子目光殷切地看著她,語氣柔和:“趕快戴上看看,合不合適。”
舒漾眼眸輕眨,一旁的謝朝時抬起骨節分明的手,默默拾起小盒子裏的玉鐲,緩緩套入舒漾的手腕。
她骨架纖細柔軟,盈盈一握,掌心裏如同握著一捧雲,不用借助潤滑油,這枚玉鐲就牢牢地戴在了她的腕間。
肌膚勝雪,襯得那一抹綠也如同活過來了一般,玉髓輕搖,漾出令人心折的光。
謝老爺子目光落在她腕間,滿意地笑了笑:“很合適。”
頓了頓,老人眼睛裏含著一絲眷戀:“當年你奶奶戴上這隻玉鐲的光景,仿佛還在昨天。”
年少夫妻,兩人感情甚篤,一起互相攙扶著走過了幾十個年頭,如今隻剩下他一個人,拖著一副破敗殘軀。不過,他也沒多少時間了,也能去找她了。
可能是謝老爺子心情太激動了,他又捂著唇咳起來,眾人一驚,都站起身,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謝老爺子緩了緩,擺擺手,語氣渾不在意:“沒什麽事,老毛病了,今天就是太高興了,好久沒這麽沒高興了,在臨走前還能親手把這枚玉鐲交給孫媳婦,也就沒有辜負了她的囑托。”
這枚玉鐲交出去了,他的一樁心事也就了了。
謝朝時看出謝老爺子眉眼間的灑脫,心下一酸,少了執念,也就少了求生的欲望。
眾人都看著謝老爺子,可舒漾卻是注意到謝朝時無聲攥緊的手指。她咬唇,心底的某個角落也微微發緊。
生老病死,讓這個向來沉穩的男人也失了往日的淡然,他隻能這樣無力地看著,卻任何事情都做不了。
因為謝老爺子身體原因,這場宴會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老人幹枯的麵容上就滿是疲倦。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都回去吧。”謝老爺子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他走到謝朝時和舒漾麵前,突然將拐杖扔開,老人的身體失去了支撐,有些微的搖晃。
兩人一驚,下意識就上前扶住他。
謝老爺子穩了穩身形,重重喘了一口氣。
他和藹又溫厚地望著他們,幹枯的手微微後移,握住兩人的手腕,幹枯的手有些粗糙,老人幾乎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他們身上,手攥著他們,就好似粗糲的樹皮,有細微的疼。
兩人都好似沒有感覺,隻有眼眸緊緊盯著老人,滿含關切。
謝老爺子微笑起來,眼尾皺得像是一朵**,他緩緩將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語氣鄭重:“答應我,你們以後要好好的,一輩子都幸福,快樂。”
舒漾鼻尖有點酸,水眸裏泛起淚光,點了點頭。
謝朝時黑眸沉沉,輕握住掌心裏的柔荑,聲音沉靜:“嗯。”
老人眼睛裏也有淚意,哽咽道:“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足以看出老人心底的激動。
就連謝明軒都難得沒有嬉皮笑臉,俊朗的臉上滿是肅穆,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宋嵐英看著這一幕,心底有點發酸,她往一旁輕靠了過去,舒敬元沉默地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肩膀,無聲地拍了拍。
……
將謝老爺子送回醫院後,一行人看著他沉沉睡去,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病房。
舒漾抬手將門關上,沈沛嵐目光犀利地落在舒漾白皙的腕間,那抹綠簡直刺眼得很。
她別開眼,心底又妒又氣,沒想到謝家居然暗地裏還防著她,她嫁入謝家二十多年了,也為謝家做了這麽多,居然還不如一個剛嫁入謝家兩個月的小姑娘。
舒敬元看到沈沛嵐臉色不太好看,皺了下眉,剛剛在宴會上,他就發現了,這位沈總和他印象裏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好像不太一樣。
似乎不太喜歡他的綿綿。
他有點擔心,自古以來這婆媳關係就最難處理,他可舍不得自家的心肝寶貝被人折磨。
一行人沉默著進了電梯,出了醫院。
謝明軒第一個就走了,他一點也不想看見舒敬元和沈沛嵐,心煩!
沈沛嵐欲言又止地看著謝朝時,本來她是打算今天和謝老爺子提一下項目的事情,但是人太多,她沒敢提。
隻能再求一求謝朝時了。
但看著謝老爺子日漸頹敗的身體,謝朝時今天心情不太好,她猶豫了一下,覺得今天不是提這件事的好時機。
她說道:“那……我也先走了。”
謝朝時淡淡頷首,並未挽留。
沈沛嵐無奈,也隻能離開了。
此時隻剩下謝朝時夫婦和舒敬元夫婦。
舒敬元拍了拍謝朝時的肩膀,沉聲道:“阿朝,跟我來一下。”
舒漾一愣,下意識就拉住謝朝時的衣袖,明眸緊張地望向舒敬元,軟聲問道:“您找他什麽事?”
還要單獨說?不會又說些敲打之類的話吧?謝朝時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舒敬元好笑又好氣,這才多久時間,就這麽維護他了?
舒敬元溫聲道:“我就和阿朝說幾句話,又不會吃了他,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謝朝時眼底帶著點暖意,他嗓音低沉:“嶽父說得對,我們就說幾句話而已。”
舒漾鬆開抓著他衣袖的小手,明眸微眨,好吧。
“那你去吧。”
宋嵐英看著舒漾眼巴巴地看著舒敬元和謝朝時離開的背影,淺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柔聲道:“看你這依依不舍的眼神,眼珠子都要黏到人家阿朝身上了。”
舒漾臉一紅,捂著鼻尖,觸及宋嵐英眼底的揶揄時,抱著她的手臂,軟聲道:“媽媽,您又笑話我。”
宋嵐英美目彎彎,她搖了搖頭:“我沒笑你,媽媽是替你高興。”
她抬手輕撫了一下舒漾的長發,語氣悠悠:“你隻要幸福快樂,媽媽就別無他求了。”
舒漾眼眶微酸,她蹭了蹭宋嵐英的肩膀,滿臉依賴和眷戀。
另一邊,舒敬元見看不見妻女的身影了,才慢慢停下了腳步。
他轉身,儒雅清俊的臉龐又恢複了第一次見麵的嚴肅。
“按理說,我不該管你家的事情。但是,綿綿從小被我寵到大,性子溫軟善良,很會為他人著想,就算受委屈了也不會多說。你家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我就問,你能保證,綿綿在你家不會受委屈嗎?”
謝朝時一愣,旋即深色眼眸露出一抹鄭重:“我永遠站在綿綿那一方,不會有您擔心的婆媳關係。”
這次輪到舒敬元愣住了,隨即輕笑了一下。
果然是謝朝時,他還沒說什麽,他就主動表明了立場。
舒敬元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心裏明白就好。就這個事兒了,也沒其他的。回去吧。”
他笑起來:“再待久一點,綿綿怕是要擔心得找過來了。”
謝朝時垂眸,冷冽的五官都柔和了下來,薄唇微翹,顯然也很喜歡舒敬元的這種調侃。
……
舒漾看著他們這麽快就回來了,還有點驚訝。
這才幾句話的功夫?真就說幾句話啊?
舒敬元見小姑娘清澈明朗的眼底滿是訝異,哼笑了一聲,“把你的阿朝完完全全還給你了,沒少胳膊少腿吧?”
舒漾臉頰染上一抹緋紅,嬌羞地跺了跺腳:“爸爸!”
怎麽都喜歡逗她呢?
舒敬元嗬嗬笑了笑,“好好好,不說你了。”
舒漾抬起長睫,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謝朝時黑眸蘊著光,含笑看著她。
隻是一個對視而已,舒漾心跳又不禁加速起來。
舒敬元和宋嵐英回了酒店,準備收拾行李,他們訂了明天的機票,決定回深市了。
舒漾和謝朝時決定第二天去送一送他們。
晚上,舒漾坐在**,腿上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她坐這兒一個晚上了,麵前的文檔卻隻有短短幾行字,效率極其低下。
她鼓了鼓腮,有點鬱悶,從回來後,謝朝時看似淡然自若,與平常沒什麽不一樣,吃完晚飯就去書房工作了。
但她總是不放心。
工作都心不在焉了,她一看時間,晚上十一點半了。
她將電腦合上,放在了一旁,索性不幹了。
隨即掀開被子下了床,踩著柔軟的拖鞋,一路下行,走到書房前,抿了抿唇,她才抬起白皙的手,敲了敲門。
“請進。”
一道清冽的嗓音響起,舒漾得了首肯後,才推門而入。
暖黃色的燈光下,男人眉眼冷峻,眼底是濃的化不開的墨色,她看了一眼他桌麵上的文件,長睫顫了顫。
以他的效率,這麽長時間,不可能才處理三分之一。
舒漾知道,白天爺爺的身體情況,還是對他有影響的,即便他麵上若無其事,但她知道,他心裏並不好受。
謝朝時眼底的墨色觸及那道纖細的身影時,緩緩褪去:“怎麽了?”
舒漾咬了下唇,像是做了什麽決定般,又吸了口氣,瀲灩水眸直直地望著他,嗓音輕軟:“我們,可不可以提前辦婚禮?”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