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子眼神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 見他臉上不辨喜怒,隻能收回視線。
他現在也看不透他的想法了,他如今沉穩深重, 早已經是一個讓他也滿意到驚歎的謝氏掌權人,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隨便露出脆弱的神情了。
“阿朝,這個月二十一號你把行程都退掉才,舒家那邊的意思是, 那天我們兩家找個地方正式地見一麵, 這樣也能名正言順地將綿綿介紹給所有人。”謝老爺子說起這件事來。
謝朝時淡淡頷首:“好。”
說完, 他隨手將病房的門關上。
舒漾一愣,她並不知道舒敬元已經說了這件事情。
謝老爺子顫巍巍地往裏走, 舒漾連忙上前輕扶著他。
他有了支撐, 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眉尾暈開點笑意, 目光慈愛地望著舒漾:“綿綿放心,我們謝家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你如果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隻要咱們謝家有的, 我都能給你。”
舒漾彎了彎唇,“謝謝爺爺,不過我現在一時之間沒有想要的東西。”
謝老爺子溫聲道:“那就等你什麽時候有想要的,就說出來,我都會滿足你。”
舒漾淺笑著點了點頭。
謝朝時眉心微緊, 在一旁問道:“宋叔呢?怎麽您一個人出門?”
謝老爺子“哦”了一聲,“他女兒今天結婚, 向我請假了, 他有讓人來替他照顧我, 隻是我嫌人照顧得不順手,我不習慣,就把人打發走了。”
“您身體狀況這樣差,還這樣任性,您身邊總要有人照看著,我才能放心……”謝朝時無奈地說道。
謝老爺子臉上訕訕,知道自己做錯了,但礙於長輩的麵子,小脾氣又一下子上來了,眼一瞪,就說道:“我就出去透透氣,這病房裏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你又不讓我回去,這你簡直是把我當犯人看管,這犯人也有放風的時間吧?我連犯人都不如……”
謝朝時見他神情激動,蹙了一下眉,“您別生氣。”
謝老爺子見他皺著眉,又道:“你這是覺得不耐煩了?”
謝朝時:“……”
舒漾見爺孫倆都有點激動,主要是謝老爺子現在情緒有點不太對勁。
不過也能理解,老人家在醫院裏住了這麽久,每天必須要吃藥,而他又知道,自己這樣子無非也隻是在延緩死亡的步伐,絕望又無奈的情緒多少會影響人的性格。
而謝朝時生性淡漠,看得出來他也不擅長和家人相處,即使內心對爺爺滿是愛意,但也耽於言語間的表達。
謝老爺子現下又敏感,對以前稀疏平常的表情都會容易反應過度。
舒漾明豔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笑,語氣溫軟,“爺爺,您錯怪阿朝了,他可擔心您了。他昨天晚上做了個夢,說是夢見您今天耍小脾氣,一天都沒吃飯,一大早就和我說要來醫院陪您,監督您吃飯。”
話落,舒漾就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她偷偷瞄了一眼,就見謝朝時臉上滿是揶揄,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似乎在看她還能編出些什麽。
舒漾耳尖微熱,側了側臉,假裝沒有看到他的視線。
“真的?”謝老爺子滿臉狐疑地問道。
舒漾下巴點了點,語氣格外肯定:“真的,我昨天晚上還聽他說夢話,嘟囔著要來醫院呢。”
謝老爺子疑惑:“阿朝會說夢話嗎?”
不過他也不是很確定。
舒漾強忍著身後熾熱的視線,嗓音輕軟:“……偶,偶爾會。”
“是嗎?我還記得阿朝小時候睡覺很安靜,小巴掌小臉安安靜靜地躺在**,可愛得喲。他睡姿也好,前一天什麽樣,第二天醒來還是什麽樣,跟個小大人一樣。”
謝老爺子說起小時候的事情,麵露懷念,也不記得剛剛還在跟謝朝時鬧小脾氣的事情了,眼尾眉梢都帶著笑意。
舒漾咬唇,看向一旁的謝朝時。男人眉眼淡淡,麵不改色地站在那兒。
她清淩淩的目光含著質疑和驚訝。
他現在可不是這樣安分守己,每天晚上他都要將她摟在懷裏才能睡得著覺,偶爾她覺得兩個人抱著太熱了,好不容易從他懷裏偷偷逃出來,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又被人緊緊摟在懷裏。
她都覺得他是不是有什麽肌膚饑渴症,黏人得不行。
舒漾將謝老爺子攙扶著躺回了**,又陪著聊了會兒天,不過後來就能發現他今天似乎有點心不在焉,跟他們說話的時候,眼角餘光一直往床頭櫃那邊的手機撇去。
眼見著他愈發焦灼,謝朝時突然說道:“您是在等什麽人的信息嗎?”
謝老爺子一愣,神情不自然地說道:“沒,沒有。”
“嗯。”謝朝時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謝老爺子卻莫名覺得,他什麽都知道。
等謝朝時和舒漾陪著謝老爺子吃完飯,他們才離開了病房。
謝朝時眉眼寡淡地反手將門關上,謝老爺子直勾勾地看著那張清雋的臉消失在了視野裏,立刻轉身撈起一旁的手機。
劃開手機屏幕,就看到了沈沛嵐回複了。
【您放心,我會來。】
謝老爺子鬆了口氣的同時,心底又漫上了一股悲哀。
身為母親的義務竟要用利益來威脅她來履行。
*
一坐上車,舒漾回身還在係安全帶,驀地頸側就落下一道熾熱的吻,他堅硬的胸膛壓著她,唇舌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她手一抖,安全帶沒有扣住,緩慢地收回原位。
“我睡覺說夢話?”謝朝時慢條斯理地說了句。
他的呼吸隨著說話輕掃過她的肌膚,舒漾縮了縮脖子,整個人躲在真皮座椅裏,轉身去推他的肩膀,咯咯笑道:“癢。”
她麵頰緋紅地轉過身,一雙眼眸濕漉漉的,覺得謝朝時這是要秋後算賬,心虛了一秒,頓時也理直氣壯地說道:“那爺爺還說你晚上還睡覺安分呢!”
謝朝時哼笑了一聲:“那不小時候嗎?誰都會又長大的時候吧?”
舒漾嬌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
然後就察覺到男人在她耳旁低低說了句,“這沒長大和長大後不也差別很大,我看謝太太就更喜歡長大後的……”
她愣了幾秒,聽出來他是在說葷話,驀地瞪大了眼,扭頭,紅唇微抿,“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她鼓了鼓腮,把自己的吐槽說出來:“你就是有那個什麽肌膚饑渴症。”
先不說在**的事情,這人就是穿著衣服的時候,都非得跟她接觸點什麽,隻是穿著衣服,沒有那樣肆無忌憚罷了。
“昂,那我的確有這個病。”謝朝時嗓音散漫,“饑渴你。”
舒漾:“……”
真的,謝朝時越來越難對付了。
她鬱悶死了,偏偏她又臉皮薄,說不贏他,到最後還被他反將一軍,逗得麵紅耳赤。
舒漾推了一把他,語氣羞惱:“你快去開車吧!”
舒漾說的那個馬場,確實是有的。早幾天舒敬元就提議一家人去那裏跑馬,隻是舒漾是上班族,本本分分地一周上滿五天班,隻能周末才有時間出來玩。
正好明天周末,兩人就打算提前一晚去,因為要過夜,馬場又偏遠,兩人也沒讓林叔開車。
謝朝時伸出骨節分明的長指,幫她扣好安全帶,才抽身離開。
一路將車開向京市郊區,建築不再高聳入雲,等到舒漾坐得有點累時,幾棟低矮的建築才出現在他們視野裏。
左邊是三棟連在一起的三層小樓房,紅磚綠瓦,精致大氣,很有中式建築的特點。
右邊則是小平房,隻有一層,應該是馬廄,遠遠看去,好像裏麵還有馬在走動。
這裏生意特別好,偌大的停車場裏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車,兩人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停車位。
謝朝時停下車,單手撐著方向盤,指尖不緊不慢地點了點方向盤,幾秒後,拿出手機,給肖樂撥了個電話。
肖樂愛玩,是很多娛樂場所的VIP,他也會跑馬,就是不知道他那兒能不能給他立馬找個地方。
“喂。”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那邊有點吵,似乎是在外麵,還有汽車鳴笛聲。
“你在哪兒?”謝朝時淡聲問道。
“我在外麵賽車呢,有什麽事嗎?”肖樂扯著嗓子說道。
“你有京郊跑馬場的VIP嗎?”
“京郊有幾個跑馬場,你說的哪一個啊?”肖樂疑惑。
騎馬也逐漸成為了一種大眾玩樂,並不局限於豪門,許多人隻要有時間有餘錢,都會來玩一玩,是以馬場也比較多。
“風揚馬場。”
“誒,我沒有那家馬場的VIP誒,那個地方偏商務,大部分都是談生意去的地方。我沒那個資格……”肖樂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地方有消費等級,並不是隨便一個顧客都會接待,需要一定的身份。
他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哪裏有資格去那種地方。
“嗯。”謝朝時應了聲,把電話掛斷了。
肖樂還想著,謝朝時又不太愛騎馬,他去馬場幹什麽?談生意嗎?但是按他的身份,應該隨隨便便進吧?
但轉念一想,那家馬場好像是舒家的產業,兩家關係不太融洽,他還真不能隨隨便便……
舒漾見謝朝時也沒有辦法,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彎了彎唇,明眸晶亮:“我給爸爸打個電話,我記得舒家的產業下會預留一個專屬位置給自己人。”
謝朝時喉結滾了滾,無奈地說道:“好。”
看來單獨和舒漾相處的機會沒了。
最初他就打算和舒漾提前來,要是舒敬元夫婦來了,他和舒漾的相處時間會大大減少。
這才是他放著馬場老板的關係不用,去找肖樂的原因。
舒漾沒有察覺到謝朝時的情緒,她給舒敬元打了個電話,對方很快接通。
“喂,爸爸,我們的馬場是不是有專屬停車位啊?”
“在馬場後嗎?我們現在在馬場,但是停車位都沒有了。”
“嗯,阿朝在我身邊。”
“你和媽媽也要來?”
“嗯嗯,拜拜。”
舒漾掛斷電話,笑吟吟地跟謝朝時說道:“我們有位置停車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爸爸說他們等會兒也會來。”
謝朝時拄著手擱在窗沿,略頷首,興致不是很高的樣子:“嗯。”
舒漾眨眨眼,“有停車位了你不高興嗎?”
謝朝時掀起薄薄的眼皮,單手扶著方向盤,看了一眼後視鏡,見後麵沒有車開過來,略踩油門,卡宴風一樣開進馬場:“高興。”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懨懨,舒漾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想了一會兒,她試探著問道:“難道你是不高興爸爸媽媽今天來嗎?”
謝朝時目光含笑地看了她一眼,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臉:“還挺聰明。”
舒漾皺著眉,眸光柔軟地望著他,也沒有一下子就生氣,而是問道:“為什麽?”
謝朝時斜睨了一眼身側,小姑娘板著臉,就跟審問學生的班主任一樣。
他眼底劃過一抹笑意,屈起指節,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語調懶散:“舒老師,你難道想我們在馬場裏接吻擁抱的時候被父母看見吧?”
舒漾輕輕拍開他的手,嬌嗔道:“你又不正經了!誰要跟你在馬場裏親吻擁抱啊,我看你就是自己這樣想……”
謝朝時被拍開了手,也沒生氣,哼笑了一聲:“真遺憾,你不想啊?”
“不想!”
舒漾白了他一眼,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的景色,隻是悄悄變紅的耳尖泄露了她內心的慌亂。
卡宴沒開多久,就停了下來,往馬場後方的方向有一個閘口,那裏守了人。從一旁的小房間裏跑出來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噔噔噔跑到卡宴的前麵,往裏看了看。
車窗裏麵貼了一層防窺膜,男人看了好幾眼,滿臉的疑惑。他俯下身,想要努力扒拉著看車窗往裏看時,車窗驀地降下來,露出一張明豔絕美的臉。
溫暖奢華的車廂內座裏,女孩明眸皓齒,杏眸彎彎,眼底漾開柔和的春風,無一處不是精致到讓人心動,像是一朵雍容華貴的牡丹花。
男人滿眼都是驚豔,愣在了原地。然後在女孩瀲灩水眸中騰的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道:“舒,舒小姐是嗎?”
舒漾含笑點了點頭。
“您好,舒總跟我打過電話了,交代您來了直接把車停進去就好。”男人語氣緊張地說道。
舒漾溫聲道:“謝謝你。”
年輕男人臉更紅了,他沒想到這個看著優雅漂亮得好似仙女的千金大小姐說起話來嗓音這樣輕軟酥甜,好似他剛來到大城市忍著肉疼買的那碟草莓慕斯。
態度也這樣溫柔和善……
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人這樣溫柔地道謝呢。
年輕男人還要說什麽,就察覺到一道冷沉的視線落在他臉上,讓他忍不住脊背生寒。
他神情一僵,抬眼看向駕駛座,那裏坐著一個麵容顛倒眾生的男人,渾身矜貴淡漠的氣質讓人望而生畏。
這是他見過最讓他不由自主就生出敬畏的男人。
男人冷眼看著他,明明是六月,腳底下是經過一整天陽光烤炙的地麵,空氣裏也滿是幹燥的氣息。年輕門童看著駕駛座裏的男人,卻生出幾分寒冬臘月的錯覺。
他斂起笑,臉色微白,用電子遙控器將閘門打開,謹小慎微地往一旁退了退,不敢再看向那個優雅美好的存在。
舒漾疑惑地看著年輕門童忽然變了臉色,謝朝時一踩油門,卡宴經過閘門,門童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停好車後,兩人找到前台,登記了身份信息。
前台也收到了指示,兩人身份信息一顯示,就受到了最高規格的接待。
馬場負責人親自出來迎接兩位。負責人是一個身材中等,麵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他笑嗬嗬地彎了彎腰,語氣恭敬:“舒小姐,您的房間在樓上,這是房間門卡,您是選擇上樓休息還是先跑跑馬?”
舒漾想了想:“跑馬吧。”
負責人就領著他們去了馬廄,馬場占地麵積很大,小樓房離馬廄看著不遠,但步行也是一段不小的距離。好在還有觀光車,能載著他們直接去了馬廄。
馬廄幹淨整潔,也沒有動物身上奇怪的味道,每個柵欄後都站在一匹矯健漂亮的馬。
舒漾會騎馬,且馬術精湛,別看她嬌軟溫柔,一旦上馬,整個人都格外蓬勃鮮活,頗有種英氣美。
隻是前麵都讓謝朝時教她騎馬了,總不好又打自己的臉。
馬廄裏的馬得都比較溫順,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人,格外漂亮乖順。毛發打理得很幹淨,如緞子般披在皮毛上。
按照負責人教的挑選馬匹的技巧,其實也不用教,舒漾本身就會,但她還是眼神專注地看著負責人,顯得格外認真。
最後舒漾選了一匹紅棕色小公馬,即能輕鬆騎會,又不會讓謝朝時察覺她的真是水平,總不可能讓她來參加賽馬吧?
她選好了馬,輕柔地撫著它光滑柔順的皮毛,想著讓馬適應一下自己的氣味,培養好感情。
見小馬駒垂下頭,親昵又溫柔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她被癢得心頭微暖。
舒漾輕揉了一把,心裏愉悅不已,一轉頭,就看到謝朝時已經調好了馬,一匹黑色的成年公馬,肌肉線條流暢,透著健康矯健的信號。
它似乎是察覺到了舒漾的視線,從鼻子裏打了個響鼻,一副桀驁到不行的樣子。
舒漾:“……”
她不服氣,彎腰和小馬駒低聲道:“等會兒贏了我們去吃好東西。”
本以為小公駒聽不懂,沒想到它也翹起前肢,本想也弄個響鼻,但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突然瑟縮了一下,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
舒漾循著它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謝朝時眸光淡淡地看著他們這個方向。
舒漾:“……”
連馬都怕他,就很奇怪。
作者有話說:
舒漾:你有病。
謝朝時:嗯,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