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田甜氣鼓鼓地下了公車,臉色不怎麽好看。

從公交站台走到醫院,田甜看見一輛賓利雅致2005款R型豪華轎車停在醫院門口。這輛省城牌照的銀灰色賓利雅致盡顯華貴,田甜昨天就見過一次,聽同事說這種車價值好幾百萬,整個藍江市都沒這樣的車。

一個三十來歲精明強幹的黑裙女人從駕駛座走出,田甜還沒來得及感歎這個女人的女強人氣質,黑裙女人又繞到後麵,彎腰打開了車門。田甜算是明白了,原來這麽拉風的女人隻是一個司機?秘書?助理?

接著從車內走下來的女人,田甜並不陌生。

赫然是昨晚在病房守了一整宿的華貴女人。

漆黑的夜,仿佛也掩蓋不了她的光華。

同樣是女人,差距咋就這麽大呢?田甜再次有了昨晚那種自卑的感覺,她想,這才是一個成功女人應該達到的高度。

而自己呢,即使再拚命,這輩子最高的成就,也就市醫院護士長吧?

田甜有點不甘心,卻無法抵擋殘酷的現實。她已經過了眼高手低的年紀,有些東西偶爾幻想一下也就罷了,一旦認真那就輸了,太不切實際。

“護士小姐。”

華貴女人主動走過來跟田甜打招呼,態度很客氣。

田甜回過神,看見賓利已經消失在夜色中,又看著眼前的華貴女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對方,頓時很緊張地支支吾吾。

華貴女人看出了田甜的局促,主動找話題:“今晚還是由你照顧雲牧嗎?”

田甜點了點頭:“嗯。”

華貴女人麵有難色道:“說來有點冒昧,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啊?”田甜受寵若驚,真不覺得這華貴女人有什麽需要自己幫忙的,好不容易擠出一個聲音:“什麽事,您說吧。”

華貴女人:“我就不上去了,等下雲牧睡著了,你通知我一聲好嗎?”

田甜脫口而出:“為什麽?”

“我不能去見他。”華貴女人看著田甜依舊不明所以的樣子,輕歎了一聲,語氣淒楚:“是他不想見到我……”

說著,華貴女人將一張名片塞到田甜手裏:“我先去和醫生談談,到時候你給我打電話,好嗎?等他睡著了,我再去看他。”

田甜有種被重視的感覺,從院長對這個女人以及那個王書記的恭敬態度來看,其實隻要院長發句話,自己還不得聽命行事?看來女強人做事,並沒有傳說中那麽強勢,起碼眼前這華貴女人讓田甜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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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事換班之後,田甜走進病房一看,那個磕磣的少年已經睡著了。

走過去在雲牧眼前晃了晃手,確認他正處於熟睡狀態,田甜躡手躡腳走出了病房。

拿出手機,再拿出那張名片,田甜愣了一下。

星雲集團總裁,王文菁?

從去年開始,沿海一帶大名鼎鼎的星雲集團在天府省大規模投資,這曾是在省內引起轟動的事情,田甜看過相關新聞。

至於王文菁是何許人也,田甜沒見過,卻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因為她們的大姐頭,那個更年期的護士長,一直把王文菁當成偶像。02年國內十大女姓企業家之一就有王文菁的名字,據護士長爆出來的八卦,王文菁應該是藍江人,隻不過十幾年來一直在外闖蕩。

握著名片的手不受控製地發抖,田甜算是明白了,怪不得昨天護士長用花癡似的目光看著那個華貴女人,熱情得過分了點,敢情有這種內幕啊?

田甜很興奮,就好比普通人在街上見到大明星並且還找大明星簽名留影了,總覺得倍兒有麵子,多了一點談資,以後可以跟狐朋狗友們吹噓一下。

好不容易控製住情緒,田甜終於打電話通知了王文菁。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非常枯燥無味,那個女人就坐在病床前,半天都沒動一下。

僅有的幾次小動作,她伸出手想撫摸一下雲牧的臉頰,最終不知道什麽原因縮回了手。每當這個時候,田甜都能看到那個女人臉上的掙紮和痛苦。

午夜十二點,王文菁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後把田甜叫到病房外,輕聲道:“真對不起,我一看到這孩子什麽都忘了,剛才忘記感謝你了。護士小姐,你去休息吧,有我看著就行了。”

田甜弱弱道:“不行的,被值班醫生抓到會扣獎金的。”

王文菁笑了:“那我去跟你們領導打個招呼?”

“真的不用啦,謝謝你,王,王總……”田甜猶豫了一下才想到一個合適的稱呼,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她鼓起勇氣道:“其實我睡到傍晚才起床,現在根本就睡不著,您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就陪你說說話吧。”

王文菁看到了田甜眼裏的緊張不安,閱人無數的她甚至猜到了田甜心裏在想什麽。以往碰到這種拚命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的年輕女郎,王文菁向來不置可否,冷眼旁觀。而今天環境不同,看了看熟睡的雲牧,又看了看眼神從亢奮變為失落的田甜,王文菁準備給她一個機會。

其實這也是給她自己一個機會,每次看到雲牧,她心裏充斥著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她需要一個聆聽者,於是笑道:“好啊,那你別叫我王總,叫王阿姨就好。”

田甜受寵若驚,緊張道:“阿……阿姨,他為什麽不肯見你?”

王文菁鳳目中立刻湧起無盡的愧疚,本能地想岔開話題,望了病房一眼,幽幽歎息道:“阿姨沒盡到過做母親的責任,他不肯原諒我。”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田甜有點為王文菁鳴不平:“天底下無不是的父母,就算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能老死不相往來呀。就比如我自己吧,今天我媽叫我相親,我一氣之下摔門而出了,明天還不是得乖乖回家,跟媽媽化幹戈為玉帛。”

王文菁語氣微冷:“你是在說他不孝嗎?”

“我,我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田甜嚇壞了,花容失色,暗忖雲牧行為偏執也就罷了,他這個老媽也有些偏執,不能用常理推測。

“阿姨沒怪你,你知道明天乖乖回家,說明你是個孝順的丫頭。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有些事情跟你們家那是不一樣的。”王文菁放緩了語氣,帶著幾分自嘲道:“天底下無不是的父母?這話並不完全正確。古代饑荒的時候,有的父母會易子而食。現代社會,還有少數的父母為了錢賣兒賣女,阿姨親眼見過有人吸毒成癮把自己的女兒賣了……”

“啊?”

田甜驚呼到一半,連忙捂住小嘴,生怕吵醒了病人。這上天給她一千個假設,她也想不到王文菁會跟談如此陰暗的話題,難道這就是女強人的世界觀嗎?田甜暗自唏噓,女強人那血淋淋的世界,她不懂。

唏噓之餘,她想起了自己不算和睦的家庭,表情有些傷感。

王文菁問道:“假設你攤上這樣的父母,你會怎麽辦呢?”

田甜啞口無言,設身處地的想了想,真要攤上這種父母,不如一頭撞死得了。她下意識的挪了挪身子,雙手有些發抖,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個女強人,當年不會把雲牧賣給人販子了吧?

王文菁好像知道田甜在想什麽,輕聲道:“阿姨沒對小牧做過這些事情,不過姓質也好不了多少。你看見他的臉了嗎?那是沒人照顧才惡化的皮膚病,快兩年了,我前不久才知道真相,是不是很不稱職?”

“皮膚病?”田甜呆了呆,很快觸類旁通,以前醫院裏也有個病人,因為用了山寨版的祛痘產品,情況越來越嚴重,她安慰道:“阿姨,這種病並不是無藥可救的,以您的條件,完全可以帶他去最好的醫院。”

王文菁古怪地笑了起來:“以我的條件?嗬嗬,從前我一廂情願地認為,等我有條件了,就可以回去接他了。當我有那個條件的時候,他已經不想再見到我了。你說,他連見我一麵都不肯,還會跟我去最好的醫院嗎?”

田甜無言以對。

王文菁從白色LV手袋裏取出一個巴掌大,非常精致的白色小相框,聲音微微發顫:“這是他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小舅偷偷寄給我的照片。我每天都帶在身邊,工作的時候就放在辦公桌上,沒事就看一眼。你瞧,我們家小牧以前多好看,現在卻……”

肩膀抽搐了一陣,王文菁哽咽了:“他不應該承受這些,都是我造成的。”

從相框裏的照片中,田甜看到一個抱著籃球陽光明媚的少年,很快她就沉迷於男孩兒那張很有點妖孽的臉。這張臉,倒是和王文菁有幾分相似。田甜摸著良心想了一下,這要換了自己中學時代,絕對被這男孩兒迷得神魂顛倒。

現在她的眼光不同了,必須是年少多金的瀟灑哥,才符合她的標準,照片上這種小帥哥也就拿來過過眼癮罷了。田甜剛剛這樣安慰自己,突然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誤區……照片上的男孩兒有這樣的家世,完全符合年少多金瀟灑哥的標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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