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夢非夢,似醒非醒,我感覺自己落地的那一刻,就在永無止境地奔跑……

如果這是你給我造的幻境,那麽我寧願在你的幻境中睡去,永不醒來……

“無名,不要離開我,不要……”我腳一軟,整個人倒了下去。

我終於可以控製住自己不斷奔跑的身體,卻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意識了。這一次,他不再讓我睡去,是因為他知道,待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再守在我身邊了。

“姑娘,你沒事把?”一聲輕呼。

“咕咕——”幾聲悶響從我肚子裏傳出。

“原來是餓昏了。”那聲音在頭頂上繞開,帶著淺淺的笑意。

我尋聲望去,看見一名年輕女子正好奇地打量著我。

“既是在我馬車前暈倒,也算是有緣。姑娘不如到寒舍坐坐,吃頓便飯。”她細眉挑了挑,接著道,“也該換洗換洗。”然後轉身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阿亞,去把車後的棉袍拿給她披著。大雪天的,居然就一身單衣。”那女子的聲音又細細的傳來。

我冷不住打了個噴嚏。我到底走了多遠,走了多久?他到底離我有多遠?我還能回去麽?

“小姐!”那叫阿亞的女仆好像不怎麽情願領命。

隻見那小姐在她耳邊細語:“難道你沒看她那破衣服的料子,不是個王妃也是個公主。我還等著領賞呢。”

阿亞嘟噥了幾句,然後去車後拿棉袍。

我看著身上破碎不堪的紫裙,眼淚又嘩嘩地掉了下來。他費那麽大的勁救我,又怎麽會舍得離我而去?那一刻,我有多痛,他就會有多痛。他最後那個吻,記憶中是那麽溫暖。可現在我隻覺得自己的額間,那裏除了冰冷,還是冰冷。

阿亞把棉袍披在我身上,順帶把我扶了起來。看來,她是相信了他們小姐的話,我不是個妃就是個公主。我很聽話的跟在她的馬車後麵。

無名,你讓我和他們相遇,是不是也在等我回去?

這小姐嘴裏的寒舍,卻是個府邸。在她的張羅下,我享受到了皇族的待遇。我也不客氣地吃飽喝足。我要回去,所以我要活下去。她倒是很通情理,等我拾得力氣後才來看我。

“嗯,還是個大美人呢。祁冬那小子一定喜歡。”她上下打量著我,然後朗朗一笑,道,“我叫祁香雲,祁冬是我長兄。我想,你肯定有很多話要問吧?”

我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祁香雲也很爽快,有問必答。原來,這裏是坐落在南邊的一個小鎮。雖然靠南,卻也是當今天子能庇護到的地方。這裏真真正正是個凡人的世界。如今正直冬季,雪紛紛揚揚地飄了一地。祁府,也算個地方有名的官邸。

“你是從無名之城來的吧?”她問得倒挺自然。

“你怎麽知道?”

“猜的!”她瞟了我一眼,興奮地道,“不會真的給我猜中了吧!哈哈,祁冬又輸了。”

“你怎麽猜的?”我忍不住問。

“你那身破衣服啊。雖然破碎不堪,又髒又臭的,質地卻是上層貨,我隻在無名之城裏見過。”她喝了口茶,繼續道,“小時候經常去城裏逛。可大約十年前,整個城池就憑空消失了,誰也找不到。後來,據說是給神族封了。”

十年前?師傅十年前就封了城?難怪在城裏時一直沒有看到城門。這麽說來,應該是師傅洗了城裏普通凡人的記憶。那二祭司他們又是怎麽弄我進去的?

“後來,偶爾也聽說有人見過這城池,卻是再也進不去了,也沒有人再出來過。”她壓低嗓音,湊到我耳邊,細聲道,“聽說城裏有妖魔鬼怪。”

“所以,”她一掌拍向桌麵,啪地一聲站了起來,得意地道,“我說你是從無名之城來的,祁冬就嚇呆了,打死也不信。”

“既然是妖魔鬼怪,那你為什麽帶我回來?”我心想,既然沒有賞金的事,怕另有目的。

“我才不相信什麽妖魔鬼怪呢。”她天真地看著我說,“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城池,一直在我腦海裏轉啊轉的,我也想再次找到它。”

第二天,祁香雲就帶著祁冬來見我。在凡人中,祁冬也算得上是有男子氣概的那種類型,夠高夠壯。可見到我的第一眼,祁冬真的就嚇呆了,臉色一陣白,又一陣紅的。祁香雲當他是害羞。

當夜,祁冬就偷偷跑來見我。

“你,你真的是從無名之城來的。”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等我給一個肯定的答案。

“是的。”我想,他既然獨自而來,要麽是知道什麽,要麽是想知道什麽。

“你,是不是,祭祀上,那個……”他有些顫抖地說著。

我一驚,接著一喜。

“你進過無名之城,對不對?應該是不久前去過,對不對?”我激動得有點手舞足蹈,急急地道,“你是怎麽進去的?能不能告訴我?”

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像是努力地回憶一些極其不想記住的東西。我扶他坐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水給他。他輕輕喝了一口,神情安定之後開始回憶,至始至終都沒敢再看我一眼。

原來,他和祁香雲一樣,從小對無名之城流連忘返,對城中的諸多傳說充滿好奇,期待有一天長大了,可以留城裏安家落戶。可是,十年前,城池突然消失了。這兩兄妹為此傷心不已,尋找城池也就成了他們的心願。無名之城的祭祀大典,可泣鬼神,驚天地,自古就是個傳說。每每到祭祀的時候,總有些奇人怪士,弄得點消息,進城出城,也不是不可能。

“終於有一天,我花了千兩黃金,終於弄來兩個機會。我帶著我兄弟,跟著一對人馬,潛入尋找已久的城池。故地重遊,那感覺真好。”他整個人沉浸在當日的和風細雨裏,“整個城池都沒有變,和我小時候見到的一樣。以前認識的大爺大媽都還記得我,並沒有什麽妖魔鬼怪。”

“直到祭祀,那場風沙……”他的手開始抖個不停,良久,才接著道,“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勁風,席卷的不僅是風沙,還有,還有……劍氣和殺氣……我周邊的人,瞬間雙眼盡失,鮮血淋淋。”

他微微抬起頭,似乎想看我,又懼怕地低了下去。

“我兄弟把我撲倒在地上,救了我,他自己卻……”他有點哽咽,低低地道,“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血腥裏。後來,場上死了更多城裏的人。我想怕是死得太多,他們也就不一個一個的查,我也給當成屍體拖了出來。幸好他們沒有土埋。我等啊等,等到屍體開始腐爛沒人願意靠近的時候,才挖到我兄弟,拖著他逃了出來。”

“之前,我還慶幸自己能占個前麵的位置。之後我才明白,如果當時坐得遠一點,再遠一點,進眼睛的真的就隻有風沙了。我就在想,怕是那天,我們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遭了天譴。”他猛地喝下一口茶。

“這,不是天譴。”我很努力地讓自己保持平靜,“真的,不是你們的錯。”

“嗬嗬。”他苦苦笑了笑,後悔地說,“這活人的祭祀,我們卻可以旁觀取樂,這是我們的報應,罪有應得。”

無名用他的方式來保護我的尊嚴。我也知道現在的他很努力地想改變那個世界。

“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麽進城的?”我追問下去。

“我是遇到一個奇人,他在我們左右手心上分別印下一個符,然後教我們一些口訣,說這是古老的一種穿牆術。左手進,右手出,隻能用一次,之後這符就會自己消失。”他又喝下一口茶水,回憶道,“我們這一隊伍,隻有我和我兄弟逃了出來。我想他怕是也成了……”

穿牆術?──我急忙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並沒有什麽符文。難道二祭司根本就沒有打算送我出城?或者他用的是什麽別的方法?師傅,你為什麽封了城?我又到哪裏去找這穿牆術?

“我,想帶你去看我的兄弟。”他終於說出了目的,“你是無名之城來的,也許你能救他。”

“好。”我想,至少能給他做個美夢吧。

無名,你希望我在這人間生存,我卻不得不回去再看你一眼。你一定要等著我。

第二天我就見到了祁冬的兄弟,和他一般年紀,靜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眼睛被白布條遮著。

“我當時以為他死了,想怎麽也得帶個屍首回來。回來後,他家人多方求醫求神的,終算是……沒死。”祁冬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悲涼地說,“可是,和死了沒有兩樣。”

“他是被噬魂劍所傷。”我的心沉了下去,沒有魂魄的軀體,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

縱然有世間名醫保了他的軀體,卻哪裏還找得到他的魂魄。

“你知道劍名?”祁冬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知道是什麽所傷,就有機會救了。世間萬物相生相克。”

這句話倒是驚醒了我。記得妖後提到過,他要日夜以血慰藉此劍。到底是一把什麽樣的劍,如果我可以找出些什麽淵源,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血祭?

祁冬偷偷看了我一眼,詢問道:“不知姑娘是否願意幫我?”

我點點頭。

原來祁府和神族還有一段淵源,據說上古時期,神族誅殺妖魔鬼怪時,在以南一帶,就常常以祁府為據點。久而久之,祁府對各路神者也有接觸和了解。為了讓這榮譽世代相傳,他們就偷偷的把住過府邸的神者記錄成冊。子孫後代更是費勁心思,不但記錄來過的神者,還大量收集沒有現過身的。這萬年的積累,也集了好幾個庫房的冊子。後來,神族鑒於他們的誠心,不但不降罪,還派了神兵日夜守護這些冊子。得到神靈的庇護,祁府更加用心,幹脆把六界的大事要事,也一一記載了。其間,主要以兵器為主,也有些奇聞軼事,不過都是些傳說罷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跟著祈冬,翻閱大量記載,上至神族千萬神兵器,下至民間銅槍鐵器,卻找不到任何噬魂劍的記載。

“照姑娘所說,噬魂是劍氣藏心,隨心中意念而成劍形,殺人於無形。”祁冬自言自語著,“還能吸取魂魄,應該是魔道之物。”

“我也是無意間聽師傅提到過一次。”我沉思了一下,接著道,“也不是一定要吸取魂魄吧,我也被噬魂傷過。”

“吸不吸魂魄,好像劍的主人可以控製。”我心裏禁不住想起那晚,魂魄剝離的瞬間,他不是阻止了麽?

“那吸進去,可不可以再吐出來?”祁冬看著我,那麽多天來,他終於敢看著我說話。

我聳聳肩,雙手一攤,“沒試過,還真不知道。”

他又陷入沉思。我也沉思起來。有一件事我怎麽想也不明白,他們有師傅的記載,卻沒有萬靈劍。我明明記得無名之城裏是有記載的,說是師傅的佩劍。而這人間版本為什麽提都沒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