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快步走下城樓,迎出城去。炎弈遠遠看到城樓上翹首張望的林清,不由得勒緊韁繩加快了速度,向前行了幾十米,有所思般回頭看了一眼穀雨,有微微皺緊了眉頭。
林清走下城樓,炎弈等人已經行到城外護城河附近,眾人都跳下馬來,旁邊一早就迎接等待的周昌年和陵州知州忙迎了上去,負責安排火焰軍休整的事宜,以及建州知州石守備率軍回去重新駐紮安撫等事務。炎弈跟幾人簡單描述過秋風鎮戰況,又大致商榷過布防事宜,忙迫不及待地向城門下安靜侍立著的林清走去。周昌年和陵州知州兩人麵麵相覷,不知炎弈此番為何如此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待看到炎弈身後懷抱一繈褓嬰兒的穀雨,兩人交換了個神色,忙識趣地告辭離開了,石守備也徑直向建州方向開拔了。
看著霎時間空曠下來的城門處,林清靜靜站著看向穀雨,炎弈見狀有些不忍心,將手中韁繩交到昭兒手裏,走上前去,伸手握住林清的手低聲道:“夕兒,都過去了!”
林清看著炎弈難以置信地問道:“這是烏雲和哈丹的孩子?烏雲姐姐當真死了?夕顏海真王爺也死了?斡爾沁族當真全族覆沒了?”
炎弈看著眼中隱隱有淚花,一臉痛苦隱忍的林清,輕聲說道:“夕兒,咱回家吧,回家再說好不好?”說著伸手攬過林清的肩膀向前走去。林清轉過身來,卻並不移動腳步,怔怔看著看著穀雨手中捧著的被包裹的層層疊疊的繈褓,忽然,快步走上前去,走到穀雨麵前,動作又猛地放輕緩下來,輕輕掀開褥被的一角,看到裏麵是一個一團粉色的嬰兒,此時嬰兒正在昏昏沉沉地熟睡著,安靜乖巧的樣子,但仔細看去不難發現,嬰兒的麵色紅漲,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林清忙轉身對炎弈說道:“孩子病了,隻怕有些不好,你看臉色紅漲地有些不正常!”炎弈忙走了過來,順著林清掀開的被角仔細看了一眼,忙吩咐人前去傳喚大夫了。
林清從穀雨手裏接過孩子,忙抱著孩子上了馬車,急急向花澗別院行去。
回到花澗別院,林清和炎弈忙張羅著給嬰兒診脈看病,熬藥喂食,又尋了幾個穩妥的婦女前來幫忙,直到折騰到半夜,眾人方停歇下來。原來這孩子本來是還不足月便見了風,有因著戰亂兵馬受了驚嚇,再加上穀雨一路上托抱方法不得當,孩子早在幾天之前便已經發病整日昏睡不醒了,隻可惜火焰軍中,上到將軍炎弈,下到夥房廚夫,一個個要麽沒有過育兒經驗,要麽根本不曉得嬰兒的日常活動,這麽多人,這麽多天,竟是沒一個人發現孩子的不妥,隻覺得孩子整日呼呼大睡,乖巧異常。
所幸陵州城內擅長兒科的大夫一時之間都齊齊聚集在了花澗別院,一時間斟酌脈案,商討藥方,小心看護仔細調養,過了三日,嬰兒漸漸好轉了些。
一連幾日,林清一直守護在烏雲的女兒身側,寸步不離,此刻看到情況見好,方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來,回到自己的院落,洗沐用飯之後,長長睡了一大覺。待林清醒來,起床洗漱梳妝後,透過明窗,看到炎弈正負手立在庭院之中,看著炎弈因消瘦更顯挺拔的身影,林清怔怔呆立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向門外走去。
炎弈聽到響動轉過身來,笑著輕聲道:“那小家夥剛才醒了,鬧著吃了奶又去睡覺了!”
林清走過去笑著接口道:“能吃東西了就說明是好轉了,總算是好轉了!”
炎弈點點頭,遲疑了下問道:“不知夕兒對這個孩子以後有什麽打算?”
林清怔怔看著炎弈,過了片刻,轉過身去,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撫著一盆君子蘭的葉子說道:“我想要盡自己全力撫養這個孩子長大,說到底終究是我對不起他的父母,若當年不是因為我引出凝碧雪蓮的事,烏雲和哈丹也不用答應月風清借兵的要求,斡爾沁族也就不會合族滅亡。”林清的聲音越來後來越慢慢低了下去,幽幽歎了口氣,炎弈上前撫著林清的肩膀勸慰道:“這不怪你,不是你的錯,你也別太自責了!”林清伸手示意打斷了炎弈的話,轉過身去,苦笑一聲說道:“即使你不說,烏雲不說,我也知道,烏雲和王爺答應借兵,不過是為了還報當日的恩情罷了,烏雲當時對我肯定失望極了,把孩子托付給我,也不過是無奈之下不得已的選擇罷了,我這樣的人哪裏還有什麽資格撫養他的孩子呢!”
炎弈剛想要開口說話,林清搶先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對我必定也是有所怨恨的,當日我沒有趕在月風清之前借兵斡爾沁,才最終成了這樣的結果,若當時我趕在月風清前麵向烏雲借兵,說不定烏雲便不會死,斡爾沁也不會被泰赤所占,你的兩萬火焰軍也許就不會送了性命!炎弈你先別說話,讓我說完,我一直想著這些事情既然不是我所能操縱的,那至少我可以盡全力減少因自己所造成的可怕後果,可卻不曾想到,饒是惹不起卻仍然是躲也躲不起,為什麽?炎弈,你別說話,你聽我說!為什麽我做什麽也是錯?我牽涉其中會有人因我喪命,可當我置身事外毫無作為時,還是有人因我喪命?我進是錯,退也是錯?我究竟該怎麽做?我知道自己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有些事在所難免,可能不能不要這樣?我真的不想在被牽涉其中,為什麽有些人做事非得把我也拖下水?為什麽把我當做掌中的棋子一般耍弄?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是什麽時候開始布的局?從荒漠醒來還是下山遇刺,亦或是早在我還不是林夕的時候便已經開始了?為什麽要我來承受這些苦難?為什麽?為什麽••••••”林清邊說邊揮手再三打斷炎弈,示意他不要說話,等到後來,林清歇斯底裏地喊叫出來,彎著腰雙手揮舞著,一臉的憤懣不堪連連後退著,一連串的問著為什麽。
炎弈滿臉疼惜的看著麵前第一次在自己麵前失態發瘋的林清,不知她到底想要說些什麽,忽然,心中閃過一絲寒意,記得林清曾對歡有度說過,待塵埃落定後,她也是要回到那裏的,還記得她曾經言談中不經意地說自己是‘你們這些古代人’,以及還有‘你們這裏’、‘我們那裏’的話,再想起林清曾經贈送給太後的一把撲克牌,見到的人無一不讚歎著心思的別出心裁,還有昭兒當日幫自己打探林清在林府的所作所為時,曾聽聞林家大小姐的書法極其奇怪並自成一格,便是繪畫也是稀奇古怪異常,而那些素日與眾不同的思想神思和言行舉止更是不勝枚舉!炎弈怔怔看著眼前已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的林清,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她為何再三地說自己不是林夕,說這個時代與她無關,難道她真的是獨立於這個世道存在的還是因為她身上的雪蓮胎記?難道每一個與‘凝碧雪蓮’靈氣相通之人都這麽與眾不同嗎?
林清看著正一臉詫異不解看向自己的炎弈,微微收斂了神色,又恢複平日裏林夕的模樣身份來,輕聲說道:“你陪我去半山腰處的林泉仙居一趟吧,我有話要對你和林安說。”
炎弈看著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林清,怔了半刻,方才回過神來開口道:“好,好,得知雅商的墓便在這裏,我正有前去拜謁的打算。”
林清點點頭,回身吩咐了金風玉露準備了祭拜的物品,提著提籃,隻和炎弈單獨兩人向山上走去。兩人過大殿,轉儀門,穿走廊,插花徑,拾級而上,順勢而下,攀藤扶樹,穿花繞柳,幾經盤旋轉折,花澗別院雖無去歲重陽時的熱鬧鼎沸,但滿目蔥蘢,瀉雪清溪卻是無任何變化,甚至花樹繁雜,落英繽紛反倒比去歲正茂密喧鬧些。林清和炎弈一前一後向山上行去,待行到半山腰上的清涼瓦舍時,炎弈看到庭院外,水澗邊新修了一座墳塋,心知是林安合無期的,伸手接過林清手中的提籃,將瓜果等物一一擺放好,又取過香燭點燃,按規按距行過祭拜禮後方才起身,轉身看到林清正站在不遠處一處突出來的石頭上,遠眺著夕陽晚景。
炎弈慢慢踱步到林清身旁輕聲問道:“你想對我和雅商說什麽?”
林清轉過頭來看了炎弈一眼,隨即又轉過了頭去,徑自遠眺著不說話。但僅僅那一眼,卻讓炎弈心裏陡然生出一股驚懼之感,那眼神太淡漠,太不屑,也太俯視天下睥睨蒼生。炎弈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待腳步退出,猛然回過神來,忙又站回了原地,抬眼瞄去,看到林清仍是怔怔遠望著,並未發覺自己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