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今天的陽光不太好，厚厚的雲彩飄在天空擋住了大部分光線，稀薄的陽光淡淡的投射在湖中心，隱約一些白色的霧氣繚繞在水麵，折射著陽光形成一團團虛幻的斑駁光影，卻被一陣輕風抖散了身影，留下一絲遺憾的輕煙悵然的飄散在湖麵。
從侍女手中的純金托盤裏撿了一些細小顆粒投進水中，立刻引起一些小小的漣漪，水麵下躍動著紅色黑色的魚影，爭搶著落入水裏的食物。
暗紅色的眸子映出靈活的魚兒，淺淺的泛起一層笑意，烏蓮達將手裏的食物全部丟進水裏，接過侍女送上來的濕帕，走到桌邊坐下，就看見索伊茲朝著這裏走來。
“公主。”
丟下濕帕，端起杯子，微笑著問道：“怎麽了？”
“亞述又派使節來了。”
臉色平靜，斂眼飲著杯中的甜茶，片刻後，端著杯子，無奈的歎息道：“這還來稟報我幹嘛？直接請他回亞述吧。”
頷首，索伊茲安靜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
挑眉，不語。
“恐怕公主一定要見一見她。”索伊茲眼神中有絲犀利，沒有逃過烏蓮達的眼。
暗紅色的眸饒有興趣的看向他，唇邊擒著玩味的笑。“哦？誰？”
“艾希雅大人。”
“啪！”杯子碎落的聲音，清脆響亮，一地碎片反射著陽光，點點鋒利的刺目。
侍女匆忙上前收拾，想上前扶著烏蓮達到別處，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在哪裏？”問，太急。
“已經在宮外，公主要馬上見她嗎？”
“讓她進宮，馬上。”話音剛落，烏蓮達已經起身朝著長廊走去，步履倉促。
躬身，索伊茲抬眸，望著已經踏上曲折長廊上的背影，輕輕搖頭。
純白色的鬥篷在窗邊瀉下的微風中輕悠擺動，半片淡紫色的裙裾從鬥篷的一角飛出，零落的揚起一些柔柔的紫色光線，穿透了有些急迫的視線，直直投進烏蓮達暗紅如血的眸底。
扶著門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窗邊的人影，她輕吸氣，鼻息間有絲彌淡的香味，記憶裏熟悉到讓她輕輕皺眉的味道。邁步，慢慢地走進屋，視線一刻也沒從那個單薄的背影上移開。
“艾希雅……”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連她自己也解釋不清是怎麽回事。
窗邊的背影一僵，片刻後輕輕回身，艾希雅微笑著拉下鬥篷的帽子，恬靜的笑容在帽子滑落時綻開，淡淡的。
震驚。
艾希雅聽見空氣裏有一絲抽吸聲傳來，她笑了笑，優雅的頷首。“烏蓮達公主，好久不見了。”
蹙眉，目光停留在那頭白如月光的長發上，烏蓮達眯了眯眼，片刻的震驚後，她沉默的打量著比先前更加形銷骨立的艾希雅，抿了抿唇，感覺幹澀的喉嚨阻礙了她開口說話的衝動。
對於烏蓮達的沉默，艾希雅不以為意的淺笑著，她明白，不管是誰看見她現在這個樣子，大概都會震驚不已。“我們能談談嗎？”
半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雖然仍然透著驚訝。“你的頭發，怎麽了？”
抬手，摸了摸倚在肩頭的發，一直微笑的唇淡淡揚起一抹調侃的笑意，“就這樣了，換了個顏色而已，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眉心的褶皺又深了幾分，聲音也提高了一些。“這叫沒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辛莫藍伽那個家夥，就把你照顧成這樣嗎？”
指尖一撣，幾縷發絲瞬間揚起，悠然落下。“隻是頭發罷了，有什麽好在意的。我這次來，不是為了和您討論我的頭發的，我們需要談談，為了亞述和巴比倫兩國的未來。”
挑眉，提醒自己收回視線，不要再盯著那頭刺目的白發怔然，烏蓮達走到桌邊坐下，看著侍女端上茶品，抬手，侍女躬身陸續退下。
“亞述沒有人了嗎？竟然派你做使節來談判，我的立場很清楚，我們沒有什麽可談的。”
沉默，那雙墨色深邃的眸子看向烏蓮達的方向，卻異常平靜，隻是少了往日的靈動。
“辛莫藍伽真有膽量，竟然讓你來巴比倫，她不怕我不讓你回去嗎？還是她太小看巴比倫了，認為我們不堪一擊。”凜冽的光劃過如血殘陽的眸子，室內的溫度因為烏蓮達充滿火藥味的話而陡然下降幾分。
“烏蓮達，我看不見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卻將烏蓮達狠狠的怔在當場。
赫然起身，臉色一瞬間由惱怒的緋紅到怔忡的蒼白，隻是一個瞬間……圓睜的雙目映出淒然微笑的艾希雅，烏蓮達甚至聽見自己耳膜裏心跳的聲音，劇烈，混亂。
“簽下議和通商的協議，與亞述和平共處，讓商旅的足跡給兩個國家帶來繁榮，讓人們忘記戰爭的醜惡，巴比倫是你的家，難道你不希望看見他昌盛繁榮嗎？”
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幾步走到艾希雅的麵前，烏蓮達凝望著那雙漂亮的沒有絲毫溫度的黑色眼睛，半晌，她沉默的說不出一句話。
感受到來自烏蓮達的奇異淡香，艾希雅淡然一笑，抬手摸索著握住烏蓮達的手，感覺到她猛然一僵，艾希雅歪著頭，調皮的笑起來。“帶我去坐下吧，我都站累了。”
斂眼，望著那隻白皙到蒼白的手，烏蓮達的心輕輕抽痛了一下，猶豫，抬手扶著艾希雅的手臂將她帶到桌邊坐下，端起精致的小杯子送到她的手裏。
“謝謝。”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你的眼睛是……”停了停，注視著艾希雅的臉，視線輕顫。“怎麽變成這樣的？”
菀爾一笑，淡然如她身後薄薄的光線，輕易就可以穿透空氣裏的沉香，卻讓人無法捕捉，縹緲，清透。
“戰爭奪去了我的辛莫藍伽。所以，我從神的手裏換回了她，這些就是代價。”
一怔，因著她話裏婉轉不明的意思，還有她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平淡的就像在談論天氣，卻讓人沒由來的呼吸一涼，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被抽光殆盡似的冰涼。
“你……”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偏開臉。
“烏蓮達，和亞述議和吧，不要再倔強下去了，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輕蔑地冷哼一聲，不語。
“戰爭奪去了人們太多的東西，烏蓮達，問問你的人民，他們要的就是與親人生離死別嗎？他們要的就是血流成河的榮譽嗎？還是那些用生命換來的毫無意義勝利？”
“辛莫藍伽現在覺得戰爭是毫無意義的嗎？在她東征西討的奪去了那麽多生命之後，她卻讓你跑來教訓我，她手上的鮮血比我多出不知多少倍，殺了薩米都奪下了王位，她卻開始裝起聖君來了。”烏蓮達怒氣衝衝地說道，暗紅的眸子也因為怒氣而染上一層明亮的紅光。
“她做亞述王，隻是為了保護變成這個樣子的我。”放下杯子，艾希雅低聲說，輕柔的聲音裏透著不易察覺的悲傷，和一抹淡淡的欣慰。
歎息，深深的，目光停留在艾希雅淺笑輕揚的臉上，烏蓮達一時語塞。她想傲慢的笑著奚落她們，卻發現自己在麵對這樣的艾希雅時，竟然一句狠話也講不出來。
自己，很可憐……一向引以為傲的尊嚴被這兩個女人傷的一點都不剩，到頭來連罵她們的力氣都沒有了。
自己，很嫉妒……因為得不到，因為看見她們的犧牲是多麽的悲壯，因為她們不曾後悔。她嫉妒的快要瘋掉了，卻仍然不自覺的想為她們喝彩。
自己，很欣慰……她們終於還是走到了一起。不管經曆了多少磨難，她們都沒有放棄對方，這種愚蠢又堅定的感情，是她夢寐以求，卻沒有得到的。
越過艾希雅肩頭耀眼的銀發，烏蓮達的視線落在了窗邊悠揚的黃色紗簾上，深邃複雜的眼映出飛揚的紗和輕漫的光，點點碎金演漾在暗紅如血的眸底，美麗而妖嬈。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輸了，這一次。
烏蓮達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反對。她就這樣默默地走掉了，隻丟下一句“遠道而來，你需要休息，我們以後在談。”就離開了。
侍女將香料添進純金的縷空香爐，走到憑窗而坐的艾希雅身邊，輕聲開口。“大人，準備一下吧，晚上烏蓮達公主為您設宴，時間快到了。”
神情隱約有些落沒，艾希雅微笑著點頭。
“讓我們的侍衛退出宮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亂來。”
侍女一驚，眼神閃爍，道：“大人，這……王特意選了最好的侍衛來保護您的安全，如果讓他們都退到宮外去，萬一……”侍女抬眸看著艾希雅，卻發現她神情淡然。
搖頭，搭著侍女的手臂朝鏡子走去，坐下後，任由她們為自己梳妝。“按我的吩咐去吧，馬上。還有，讓昆卡一同退出宮。”
猶豫，片刻後，侍女還是躬身應下，退了出去。
晚宴不算熱鬧，從烏蓮達的介紹中聽出隻來了一些位高權眾的大臣，他們對於艾希雅的到來除了驚訝，似乎還有些期待，不知為何，艾希雅能感覺到。
席間，烏蓮達的話很少，出奇的安靜。
因為身體的原因，艾希雅滴酒未沾，以茶代酒應付著大臣們。
晚宴進行了一大半，烏蓮達突然笑著揮手退下舞伎，音樂止住，大家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她要做什麽。
“大家也知道艾希雅大人此行的目的，她做為亞述的代表，前來與我們商討與亞述議和通商的事情，我想聽聽諸位大人的意見如何？”
愣，不僅是艾希雅，還有在座的眾人。
半晌，寂靜的殿內沒有人說話，誰也摸不清烏蓮達的意圖，更不會冒著得罪她的危險冒然開口。
視線從那些頭顱低垂的大臣身上一掃而過，最後停留在索伊茲的身上，挑眉笑了笑，問道：“索伊茲，你怎麽看？”
頷首，不像那些大臣們的怯懦，他顯得很平靜。“艾希雅大人不辭辛勞從尼尼微遠道而來，臣覺得就這份誠心，公主也該考慮一下與亞述的協議。另外，公主也一直想讓巴比倫的貿易能向外更加擴展一些，現在正是一個好機會。”
端著水晶杯，斂眼，對於索伊茲的話，烏蓮達並未做出評價。
睨了一眼艾希雅，索伊茲繼續說道：“公主，巴比倫與亞述的關係素來緊張，如果這次能簽定和平通商的協議，公主則是為巴比倫做了一件最大的好事，臣的愚見雖然短淺，卻是肺腑之言。”朝著艾蓮達躬身，索伊茲說的極認真。
放下杯子，輕輕的笑浮在唇角，烏蓮達起身繞到桌前步下台階，走到索伊茲的麵前停下，打量著他片刻，繼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側目看向一邊安靜不語的艾希雅，閃爍的燈火在她精致美麗的臉上灑下絢目的金色，妖冶之間又透著清麗。
“諸位大人，今天請你們來，不僅是為了歡迎艾希雅大人能來巴比倫城做客，更重要的是想讓大家見證一個時刻。”她說，低下頭輕一笑，再抬頭時，臉上的笑容變得高深莫測，漂亮的眼映著火光，幽深宛如夕陽下的湖水。
緩慢邁步，走到艾希雅身邊，猶豫，伸手牽起她微涼手，感覺她微微一震的身體，烏蓮達粲然一笑，抬起兩人相牽的手，引領艾希雅起身，兩人並肩而立，在眾人質疑的目光中，她慎重的開口。“巴比倫會與亞述要和平相處，兩河的貿易將隨著奔騰的河水湧湧不斷的繁榮起來，我們要一起開創同一個未來。”
驚，墨色的眸子寫著驚訝的同時，也閃動著淚光，迷蒙反射著頭頂燦爛的燈火，一如心底激動而興奮的心情。
“是，公主英明。”片刻的呆怔後，大臣們陸續跪下，齊聲讚道。
“謝謝你，烏蓮達。”她低低的說，在大臣們俯身的時候。
一抹傲慢的笑在烏蓮達的唇邊揚起，她側過臉靠近艾希雅的耳邊，小聲低語。“既然要謝我，就在巴比倫多待些日子，怎麽樣？”
微愣，半刻後，艾希雅笑著點頭。“既然烏蓮達公主都開口了，我當然樂意之至。不過……”她停下，眸光流轉出調侃之色，不語。
“怎麽了？怕辛莫藍伽太想你，跑來巴比倫要人嗎？還是像上次一樣，再從秘道中把你帶走。”烏蓮的話充滿一絲慍怒的戲謔，想到那天的情形，她還是覺得氣憤難當，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搶走了艾希雅，還炸了秘道的門，這幫亞述人根本就是土匪。
聽出她話裏的弦外之音，艾希雅不以為意的笑著，任由烏蓮達此刻說著不冷不熱的嘲諷話，心底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無比的愉悅。
“放心吧，這次我保證她不會那麽冒失地出現了，我明天派人傳信去，就說我要在這裏住幾天，我想她也不會反對。”
“戴上王冠，她還是難改武將的魯莽，我看她才不會同意你住在我這裏。估計她會一天一封信地催你回去，生怕我會吃了你。”挑了挑眉，拉著艾希雅一同朝自己的桌子走去，小心的扶著她踏上台階坐在軟榻上，烏蓮達在她身邊坐下，語氣酸溜溜的說道。
拉了拉裙擺，搖頭輕笑，接過烏蓮達送到手上的杯子，艾希雅小聲說道：“她才沒時間來催我，她已經被那些大臣們煩的快要發瘋了。”
揚眉笑著，烏蓮達示意眾人坐下，擊掌，舞伎再次登場，隨著驀然而起的音樂扭動起曼妙的舞姿。
“對了，怎麽沒有看見娜婭公主？”
“她去敘利亞了，敘利亞王五十壽辰，她代表父王前去祝賀了。”
無奈的歎息，原本以為能借由這次機會和她見一麵，沒想到娜婭去了敘利亞，艾希雅不免有些失望。
“艾希雅……”
“什麽？”
沉默，半晌的沉寂，烏蓮達目光落在那些妖嬈的舞伎身上，眼神卻縹緲。
就在艾希雅忍不住開口要詢問的時候，她低低的柔美聲音忽然傳來，有種淡淡的愁。
“你要幸福，否則我就當那個協議是一張破紙，我會從辛莫藍伽的手裏把你搶走，不管這樣做會引起戰爭還是流血，我都會讓她永遠也無法再找到你。”狠冽的話，卻是用充滿著惘然的語氣說出口。
艾希雅微蹙著眉，淡淡的水色彌漫在眼底，片刻後，她展開一個欣慰的笑。
“我會的，會努力去幸福。答應我，烏蓮達，你也要幸福，好嗎？就算做不成巴比倫的女王，你也是巴比倫最聰明的公主，無人能及的巴比倫公主。”
愣了愣，隨即，低低的笑出聲，烏蓮達伸手攬過艾希雅的肩，抬手輕揉那頭華美的銀色發絲，手下柔軟冰冷的觸感，突然讓她有了想落淚的衝動。
然而，她仍然堅強的笑著，帶著慣有的驕傲和張揚，笑的有絲淒迷，亦有一絲釋然。
作者有話要說：江南的雪，有一種女人特有的嫵媚，揚揚灑灑迤邐天空的時候，你會有一種被她包裹在雪白色懷中的冰冷幸福感........
然而，萬重雪花漫天飛舞的時刻，竟然打雷！！！NND，這還有個P美感啊~~~~~~~~~~
啊！！！！什麽鬼天氣啊~~~~~~~~~~~死了算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