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侍女輕輕搖動著羽毛扇，將巨大香爐裏飄出的香氣送到偌大的空間中，隨著濃重的嫵媚香氣不斷充斥在鼻吸間，辛莫藍伽微微覺得有絲煩躁，手肘搭在王座的扶手上支著頭，擺在桌上的手，百般無聊的以指尖敲擊著光滑的桌麵，有一下沒一下，沒有絲毫的規律。
前殿的氣氛有些僵持，因為辛莫藍伽沉默陰鬱的表情，還有大臣各持己見的態度都齊齊地指向一件事情。
“王，巴比倫傲慢的態度，太可恨了。他們將我們派去議和的使節羞辱了一番，要讓他們明白得罪亞述會有什麽下場。”
“王，巴比倫與埃及聯盟企圖聯手滅了亞述，這個仇一定要報。對像巴比倫那種隻知道從身後偷襲的強盜，不能再仁慈了。”
“王，巴比倫必須除掉。長久以來，我們兩國的形勢就非常緊張，隨時都會因為一件事情而爆發戰爭，和他們的一仗是遲早的事情，不如先下手為強，不能再給巴比倫重新侵略亞述的機會。”
“王----”
“夠了。”來自王座上一個低緩淡然的聲音，讓大殿兀自安靜下來。
閉了團眼，指尖在桌麵繼續輕敲著，視線從桌麵投到大臣們的中間，辛莫藍伽輕聲歎息，沉默。
時間在這樣君不言臣不語的僵硬氣氛裏緩慢的劃過，隱約從殿外的長廊裏傳來侍女輕喃低語的交談聲，有絲細膩的甜軟，混合著從獸首銅爐裏飄出的熏香味，有種說不清的曖昧意味。
不知是什麽引起了辛莫藍伽的注意，她忽然眼神輕閃，原本望著窗外的目光，不知不覺間有些遊離。她動了動身子，褪下中指上的戒指在指間把玩，視線仍然停留在窗外的某處。
銀戒翻飛在修長靈活的五指間，宛若一個小精靈自由的跳動，劃出銀色的光暈纏繞在指縫，這個小小的動作引來大臣們的側目，他們看了看她，又低下頭，等待著辛莫藍伽最後的決定。
半晌，她漫不經心的開口。“來人。”
侍女上前，欠身。
“找人去把庭院裏那些枯枝修剪幹淨，就算因為季節而沒有繁茂的樣子，也不能這樣毫無規矩的衰敗啊，太不像話了。”
“是。”侍女彎著腰，倒退著從偏門退下。
大臣們原本低下的頭，因為辛莫藍伽這句突然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話而壓的更低了。
一時間，陽光充沛的殿堂裏竟然有絲陰霾的味道。
瞥了眼過於寂靜地大臣，她揚眸而笑，隨著一道不急不徐如春風般輕柔的聲音響起，辛莫藍伽緩緩起身。
“諸位也不必爭執了，巴比倫的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但不是現在。經由上次一戰，我們損失了不少兵力，國家和軍隊都需要時間休養調整，目前不適宜再出戰任何地方。”
反剪著手，她踱步來到窗邊，迎著陽光眯起眼，一片瑩光在灰色的眸底悄然閃現，絢爛如星辰，卻隻是短暫的停留，便因為她驀然回首望向大殿時消失於那片灰色冰冷的海洋裏。
對於這個答案似乎並不滿意，但是又沒有反駁的話可說，大臣們麵麵相覷，片刻之後躬身陸陸續續的退出了大殿。
目光微動，直到大殿內又重新安靜下，辛莫藍伽輕輕吸氣，讓那一縷妖嬈的芬芳將胸腔裏的壓抑衝淡，薄薄的唇線透著固執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迎向微風下明媚燦爛的陽光。
晚餐吃的很安靜，辛莫藍伽照例話不多，艾希雅隱隱感覺到她有什麽心事，想問她，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怎麽了？東西不合胃口嗎？”
愣，輕輕搖頭，艾希雅笑道：“沒有，很好吃。可能是下午阿述新帕帶了些點心來，我吃太多了，現在不覺得餓。”
“是嗎？他又跑來找你了，怪不得老師說沒有看見他去上劍術課。”放下杯子，她向後一靠，招了招手，侍女上前收拾餐具。
“他又逃課了？”幾乎是歎息著說，艾希雅無奈的笑著，阿述新帕自由任性的舉動，已經讓皇宮裏所有的老師都對他吹胡子瞪眼了。
“總是這麽任性，當真以為我忙的沒有時間收拾他嗎？”
“他還是孩子，不要對他太嚴厲。現在是玩心重，等長大些就好了。”接過侍女送上來的茶，艾希雅溫柔的臉上永遠帶著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眼神輕閃，繼而笑著搖了搖頭。“就是你一直護著他，他的膽子才越來越大。”
菀爾一笑，對於辛莫藍伽的說辭艾希雅隻能默認，她的確是太袒護阿述新帕了，因為她不想看著他像自己或是辛莫藍伽一樣的長大，她希望他能過上正常孩子般無憂無慮的生活。
“巴比倫的事情，你準備怎麽處理？”話峰突轉，到讓辛莫藍伽伸向水晶杯的手忽的一滯，側眸，她看向艾希雅。半晌，拿起杯子晃了晃，斂眼，沉默。
房間的空氣因著這突然而來的沉默而沉悶下來，侍女也許是感覺到了這明顯僵硬下來的氣氛，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隻留下對坐無語的兩人，還有窗邊永遠不知道疲倦兀自蕩漾的金色紗簾。
“保重好你的身體，這些事情不是你該關心的。”低低的聲音潛進耳膜的時候，艾希雅忽然有種全身一僵的感覺，一種莫名的距離感讓她覺得害怕。
沉吟，片刻，艾希雅揚起一個微笑，仍然溫柔，卻潛進了不易察覺的僵硬。“你把我保護的太好了，什麽都不用我操心，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艾希雅，亞述的局勢還不穩定，我不希望你卷進那些煩人的事情裏，你隻要快樂的生活，安心的養好身體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放下杯子，她有些疲憊的開口，看著神情哀傷的艾希雅，辛莫藍伽沉下眸色，神情也隨之黯淡下來。
“這是你給我安排的生活，你覺得這樣對我最好，就希望我照做。但是我不覺得這樣的生活適合我，我希望能幫你分擔煩惱，你明白嗎？”
頹然的說出已經憋在心中很久的話，艾希雅用那雙充滿無奈卻空洞的眼看向辛莫藍伽，她真想看見她此刻是怎樣的表情，這種無措又懊惱的感覺，如同她現在的生活一樣，壓抑的快要爆發的痛苦。
沉默，灰色的眸子映出艾希雅局促的臉，伴隨著房間燈火的跳動，一片淺灰色的海洋悄然掀起暗湧。
“你為我付出了太多，現在是我為你做些事情的時候，我並不是想幹涉你的生活，我隻想讓你過的無憂無慮，我……”口中的話被壓在唇上的指封住，辛莫藍伽看著近在眼前的人，牽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摟上艾希雅的肩，將她拉進自己懷裏。
指下是片溫暖的柔軟，那片薄薄的唇帶著安靜的笑，牽動艾希雅也跟著揚起嘴角。
“付出，是個很沉重的詞。我沒有為你付出什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倆個人，更不需要你回報我。看著你一個人承擔了那麽多責任，而我卻幫不上任何忙，你能體會我的無助和彷徨嗎？”
輕輕收攏手臂，讓彼此的體溫在靜靜流動的風裏更加貼近，手臂上片縷銀發劃過，帶出絲絲縷縷閃耀，刺痛了眼，呼吸隨之毫無預兆的一緊，辛莫藍伽低下頭，下巴摩擦著艾希雅的頭頂，那些冰冷的發絲帶著艾希雅清雅的香氣，繚繚繞繞在鼻息間，一時間有些失神。
“讓我幫幫你，任何小事都可以，行不行，辛莫藍伽？”低喃聲輕輕的響起，艾希雅昂起臉，笑意彌漫的眼底卻閃動著淚光，一片氤氳的霧氣透過墨色的眸子悄無聲息的將辛莫藍伽微微一怔的眼占據，灰色的瞳仁輕輕一縮。
“我……”她頓了頓，繼而一聲歎息代替了所有思緒，不語的注視著艾希雅泫然若泣的眼，半刻後，她隻得無奈的笑著開口。“你總能很輕易的說服我。”
“你同意了！”有些意外，更多的則是欣喜。
抬手點了點艾希雅的鼻尖，在她一把握住自己手指的時候，辛莫藍伽裝作無奈的說道：“如果我不答應，你會一直這樣向我抱怨，瞧著這麽一張漂亮的臉蛋，變成怨婦的模樣，我就成了眾神討伐的罪人了。”
不語，輕笑出聲，艾希雅摟著她的頸子，笑意盎然地靠在辛莫藍伽的肩上，精致的臉上綻放的笑容將晚風凝固在窗邊。
“大臣們是不是主張攻打巴比倫？”半晌，她輕聲問，可想而知那些大臣對於巴比倫聯盟埃及攻打亞述的事情，一定耿耿於懷。
“這還用說，他們恨不得生吞了烏蓮達。”
“那你準備怎麽辦？”
“派去巴比倫的使節，被她五花大綁的扔到了邊境，你說我能怎麽辦？這個烏蓮達太不識抬舉，明擺著就想繼續開戰，她有這個心，我也隻能隨了她的願了。”
一怔，坐正身子，艾希雅蹙眉問道：“烏蓮達爭強好勝，她的個性其實並不壞，難道除了打仗就沒有別的辦法讓她簽下協議嗎？”
深深歎息，辛莫藍伽單手支頭，瞥了一眼窗外濃黑一片，繼而皺了皺眉。“能有什麽辦法，她對我懷恨在心，這次又因為蒙西斯特撤兵，導致她一敗塗地，這筆帳她肯定全記在了亞述的頭上，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簽下和平協議的。”
沉默，聽著晚風在耳邊吹過，托起片縷發絲悠揚飛舞，一絲惘然若失的淡香流動在空氣裏，若有似無的卷在微風中，撩人思緒萬千。
“如果……”艾希雅眸底微光輕顫，欲言又止地低下頭，手指輕輕劃過裙邊，不語。
挑眉，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對於艾希雅臉上一閃即逝的表情，辛莫藍伽不解的問：“如果什麽？”
深深吸氣，艾希雅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讓我去說服她，也許她會答應。”
怔，眉間褶皺瞬間加深，握著艾希雅的手不自覺的加重力道，辛莫藍伽沉默不語。
手背上有些緊緊的鈍痛，那是辛莫藍伽驀然收緊手指時帶來的壓迫感，仿佛血液也一下子被禁錮在掌心中無法順暢的傳達到手指，指尖有絲麻麻的癢。
“烏蓮達並沒有傳言中那麽……可怕，隻是當人努力了太久，卻得不肯定時，會變得偏激和執拗而已。我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我想我可以說服她簽下協議。”
視線從艾希雅不安的臉移到她的肩，絲縷長發下隱約一些疤痕從裙邊露出，鬆開握著她的手改由撫摸著艾希雅的肩，感覺掌心下的身體明顯一震，辛莫藍伽的眸色也逐漸沉下，凝結。
“我不會讓你去巴比倫。”
“辛莫藍伽，讓我去試試，我能說服烏蓮達。”感覺到肩上的手來回輾轉在那些傷痕上，艾希雅不安的動了動身子。
沉默，半晌，她說：“你這麽肯定自己能說服她嗎？烏蓮達不是一個講信用的人，她連蒙西斯特也騙，你以為她會乖乖聽你的話嗎？不要那麽輕易就相信一個人。”
眼神輕閃，低下頭，手指絞著裙子，咬著唇不語。
“艾希雅，我知道你想幫我，但這不是一個好主意。你----”
“我相信的不是她，是我自己的感覺。”突兀的打斷辛莫藍伽的話，艾希雅的聲音有些高，透著一份堅定，讓辛莫藍伽微微遲疑。
一時間，兩人陷入沉默中。
當辛莫藍伽的手從艾希雅的肩膀上滑下的瞬間，她清楚明確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我說，”她抬眸，靜靜看著艾希雅，“不行。”
第一次，辛莫藍伽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就好像她是一個……王。
心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驀然間下墜的感覺，鈍鈍的痛從身體裏某個地方傳來，有那麽一刻艾希雅忘記了呼吸，隻能任由自己這種奇怪的感覺瞬息之間占據大腦。
“為什麽？擔心烏蓮達會傷害我，還是擔心她不讓我回來？”嘴唇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心髒的顫動，還是因想阻擋眼眶裏生澀的淚水滑落。
鬆開環在艾希雅背上的手臂，將她輕輕安置在一邊的椅子上，輕閃的目光從那張精致美麗卻充滿焦急不安的臉上移開，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黑色夜空下閃動明滅的星河，辛莫藍伽安靜的側臉隱在這樣的星光下，冰冷的線條勾勒出陌生的淡漠，隨著晚風輕輕晃動的卷發層疊著月光的色澤，亦是冰冷的溫度。
“你應該比我更明白，烏蓮達為什麽不惜得罪蒙西斯特也要將你留在巴比倫城。明知道會因為這個舉動而毀了整個聯盟，她仍然在所不惜的是什麽？艾希雅，你來告訴我。”
她比月色更加清冷的聲音傳進耳膜的一刹那，艾希雅不禁渾身一震，從心到身她感覺到了冷，那種隨著呼吸瞬間占據身體的寒冷，清楚的隨著辛莫藍伽最後那句話的尾音消失時流遍全身。
沒有回身，抬眸望進那輪明月，在它熠熠生輝的同時，她沉下麵色，融入了銀色月光的眸色，除了沉澱下月色，隱約之間還沉澱下一些未知的東西。
“艾希雅，你想幫我，就乖乖的待在這裏，不要再想去巴比倫的事情。是戰是和都是命運的安排，由不得烏蓮達，更由不得你我，我希望你能明白。”
循著聲音望去，艾希雅緊皺著眉，努力控製著心跳的聲音，迷惑甚至迷茫的迎上窗邊那個背影……為什麽，她覺得不僅是眼睛看不見那個身影，就連心也看不見她了。
晚風，輕輕悠揚，擦著冰涼的臉頰溜走，留在呼吸間有一絲熟悉的淡香，那是來自辛莫藍伽的味道，曾經能夠無時無刻溫暖自己的味道，現在卻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凝眸，對著窗邊的方向，明知道她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卻有種相隔千裏的感覺……
身體的距離在心靈的失落間，正在慢慢……遙遠。
下雨，下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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