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前方的戰火重新點燃了,埃及大軍全麵發動進攻,勢如狂潮般的猛烈進攻,將黑色的天空染成一如白晝般熾亮。

天地間,已經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區別,熊熊大火如天上的星火灑遍整個尼尼微的平原,殺聲震天卻不及金戈鐵馬踏出的怒吼聲更加撕心裂肺的慘烈。

這是一場意料之中的戰爭。

然而,其間的殘酷血腥卻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堆集如山的屍體下是小河般蜿蜒而流的血水,來不及掩埋,來不及處理,隻是隨意的一堆,根本沒有多餘的人手去清理已經滿目瘡痍的戰場。

原本與埃及人數相當的兵力,卻在一夜之間縮水了,偵察之後才發現不是自己的人少了,而是埃及士兵激增了一半以上,怎麽會這樣?

來不及細想,戰事已經吃緊,亞述城那邊儼然被巴比倫人牽製著,不能調動一兵一足,而上遊所有的兵力加起來,儼然隻及敵人的一半而已,這是一個弱勢的比例,也意味著死亡離他們比離埃及人更近一步。

蒙西斯特,竟然藏著一個超過二十五萬人的隊伍,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調動金獅的十萬人全部做主力。奎隆伽將軍,你帶領其餘的人,包抄埃及人的右側外圍,從外圍打開一個口子,和裏麵的隊伍撕開埃及的防守。”指著地形圖說道,辛莫藍伽抬頭對桌邊一位中年將軍說道。

“是,屬下明白,立刻就去準備。”奎隆伽頷首,轉身向外走去。

皺眉看著地形,企圖找到一個最佳的進攻地點,辛莫藍伽的精神完全專注於此,忽略了奎隆伽在轉身時,眼底那抹無人瞧見的精光。

“將軍,多那柏已經在前線戰鬥三天了,把他調回來,讓他休息一下,換我去吧。”庫侖塔走到她身邊,沉聲說道,對於正在前線奮戰的那個年輕將軍,庫侖塔對他猶如父兄一般的愛惜,不僅僅因為他是在自己身邊長的,更因為多那柏是難得一見的將材。

抬眼,視線掃過圍在長桌邊的幾位將軍,沉默。半晌,灰色的眸子悄然凝起兩簇火光,看著庫侖塔神色暗淡的說道:“傳令給多那柏,他就是死,也要死在馬上,不把埃及的防守破掉,他就不用回來了。”

眼神輕閃,庫侖塔寬厚的下巴一緊,片刻後頷首,道:“是。”

揮揮手,看著一幫人安靜的退出去,辛莫藍伽用眼神示意侍女不留痕跡的將庫侖塔攔在門邊,等著房間隻剩下他們兩人時,辛莫藍伽走到窗邊坐下,沐浴在初秋的陽光中,她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

“多那柏如果回來,你讓那些與他一同浴血奮戰的人怎麽想,就因為他是你一手帶出來的將軍嗎?”伸手輕撫平滑的窗台,看向庫侖塔的眼神卻認真異常,“不能在這個時候,擾亂軍心。”

微愣,庫侖塔低下頭,神情黯然。

他明白,辛莫藍伽說的都是事實,此刻將多那柏調回來,會讓很多人不滿,同樣都是拚死守著陣地三天三夜,難道隻有多那柏可以得到特殊的對待嗎?

指尖在窗台上輕輕一撣,眼神隨之一閃即逝的無奈,側目看了看窗外暗沉的天空,空氣裏充滿了硝煙的味道,隱隱的夾雜著一股嗆人的血腥氣。

“我帶領左路軍迂回到陣前,讓多那柏和他的人退回第二條防線,調整好部署。二天之後,我要看見他帶領部隊在戰場上。”

大驚,“你要上前線!?”

挑眉,她笑,張狂一如往昔。“我是統帥,前線才是我該待的地方。”

一絲憂色在庫侖塔陰鬱的臉上一閃而過,讓他已經沉黑的臉看上去更加像暴風雨前的天空。“將軍,現在形勢對我們不利,你現在上陣太危險了,要不等埃及的防守破了,你在----”

“庫侖塔,難道你老了嗎?開始害怕敵人了。去給我準備一下,日落前,我們走。”

還想說什麽,卻看見辛莫藍伽轉身背對著自己,消瘦的背影是一種絕決的毅然,不可動搖的身影在窗邊微亮的光線裏更加倔強……

“屬下馬上去準備。”低聲歎息,頷首行禮退出房間,

輕聲應了一下,仍然沒有回頭。直到聽見門在身後關上的聲音,她眉間的褶皺在陽光下顯得剛毅而冷漠,搖了搖,歎息。

這場仗,打的真是有些窩囊。

蒙西斯特像變戲法一樣從身後弄出將近二十五萬人的軍隊,日以繼夜的進攻尼尼微,沒有絲毫停戰的打算,這種車輪戰對於戰士的體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這不是圍獵,是打仗。

來自精神的恐懼遠比身體的疲憊更加可怕,看著自己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人的心靈已經被逼迫到了一個崩潰的邊緣,誰能挺到最後,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蒙西斯特同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采取了連續作戰的方法,企圖用這種方式拖垮亞述人的意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必須在人數上遠遠超過亞述。

不得不說,蒙西斯特藏著的這一手,的確讓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佩服。

眼神黯然,窗邊溫暖的陽光輕撫著臉頰,如同那位美麗女子的溫柔微笑,如水似霧的繚繞……她,現在怎麽樣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辛莫藍伽低頭笑笑,輕輕歎息。這種時候,思念會抹殺了一個人的鬥誌,會讓人變得脆弱,就像此刻的自己。

沉思,半晌,朝著門口喊道:“來人。”

“將軍,什麽事情?”侍衛出現在門邊。恭敬的問。

“告訴大神官……”她忽然停下,灰色的眸子凝著窗外的陽光,冰冷的青灰色火焰烈烈燃燒在一片黯淡之中。

像是在思忖,良久的沉吟後,她輕聲說:“我要出城了,請她不用擔心,照顧好自己。”

“是。”侍衛行禮,走到門邊時,抬頭看了一眼仍然立於窗前的辛莫藍伽,她落寞的神情在明媚的陽光下,有些悲傷,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侍衛低頭安靜的退出房間。

靜靜的看著窗外的景色,眼神空洞的透著無盡的擔憂,一雙漂亮的墨色眸子盡收天空純淨無瑕的藍,片縷白雲飄過後,留下的卻是哀傷的影。

“大人……”昆卡猶豫的看著窗前纖弱到一陣風就可以吹散的背影,支支唔唔的欲言又止。

沒有回頭,仍然保持著仰望的姿勢,她輕輕問:“怎麽了?”

眼神輕閃,想了片刻,像是下了某個決心,昆卡說道:“請大人和我走吧,王很擔心您,如果您回去也許這場仗就不能打起來,請大人三思。”

瞳仁輕輕一縮,一泓墨色的輕波化開在眼底,不語。

良久,一聲歎息隨風遠走,回身,她看著一臉認真焦慮的昆卡,輕笑,抬手撩開臉邊的發絲,絲絲縷縷青絲悠然蕩漾在風中。

“我不會離開,我要等她回來,我和她說好的。”

一驚,臉色瞬間的變化可以稱之為怪異……從驚訝到茫然,再到似是而非的了然,昆卡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動了動嘴,低下了頭。

他的表情艾希雅看在眼裏,一時間也不知是否要向他解釋,大概他也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隻是覺得難以啟齒罷了。

畢竟,埃及的大神官愛上了亞述的將軍,這也不算什麽光彩的事情,先不論兩國的立場,單就她們同為女人,這種感情已經夠叫讓人瞠目結舌了。

“昆卡,我會去見一見蒙西斯特,但不是現在。”

“是,小人明白了。”沉聲說道,昆卡亂糟糟的腦袋裏一時間還無法理出頭緒。

微笑,點頭,側眸。

陽光真好,直直穿透雲層投射在大地上,眼睛所見之處皆是一片耀眼的明媚。而心底,卻陰鬱到沉暗……

“你要平安的回來,辛莫藍伽……”

無數次在心底祈禱,不知神是否能聽到這連綿不斷的祈求,那一陣陣悠然吹過的風全是她虔誠的心情,一無返故的飛向湛藍到透明的天際。

重重燃燒的是鮮血噴灑繪成的色彩,蔓延在戰場上的死亡已經深深植入每個戰士的心底,恐懼這個詞已經不足用來以形容流動在身體的感覺,血腥的氣味在每個喘息間都無比清晰。

活著的人,仍然在奮力廝殺,全力將生命保留到下一個轉身。

硝煙濃重到隻能看清十步之內的地方,視線模糊的看見一個接一個戰士倒下,眉間一緊,辛莫藍伽繼續帶領著手下在陣地上為了信仰和怒火,日以繼夜的奮力戰鬥著。

三天,日夜不間斷的與埃及人膠著在一場勝負不明的生死邊緣。

人是有極限的生物,而這個極限在這樣的環境裏,很容易到達頂峰,精神高度緊張和身體極度疲勞的情況下,人會崩潰……或者如同山洪流瀉般的爆發出駭人的力量。

金獅軍團的戰士顯然是屬於後者。所以,他們才能成為這世上數一數二的令人聞之喪膽的軍隊……

而那個黑甲紋金的身影,就是將這個極限發揮到淋漓盡致的人,不沾絲毫血汙的錚亮盔甲反射著火光,每個轉身時都會帶出一道冰冷的黑色光芒,在一個接一個倒在她劍下的人眼裏,那是來自冥界深處的召喚之光……

辛莫藍伽的微笑在冰冷的麵具後,凝固成一絲殘忍的溫度,淡淡的彌漫周身,在周圍顯而易見的動蕩裏,兀自完美張揚。

血,噴灑的瞬間,她亦笑的溫柔如水,無人看見的乖舛狂妄。

天地間,似乎生命已經變得不值一提,鮮活年輕的呼吸停止在倒下的瞬間。不論是敵人,或是戰友,這種湮滅都讓人心裏莫名的揪起,一絲悲憫繚繞心尖的同時,揮劍,又是一個人影怒張著血紅的口,倒在眼前。

不能停下的馬蹄,踏著地上的殘肢碎片一路前行,血色彌漫的視線裏,眼睛都在痛。

忽然間,憎恨這一切,從沒有過的想法。

前線的報告,喜憂參半,時間在水晶打磨的沙漏裏悄悄流過,終於在辛莫藍伽上戰場的第六天,一個令所有人感覺到震驚膽顫的消息傳來了。

辛莫藍伽,受傷了。

浴血在前方的將士受傷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要看時機,更要看人。

顯然,此時此刻辛莫藍伽受傷,是一個最壞的消息。

艾希雅在知道這件事情後所表現出來的沉默,讓昆卡不安的側目。

那是他不曾見過的表情,慟切的沒有溫度的眼,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都在她極力掩飾及控製下,將她美麗的神情凝固在初聽辛莫藍伽受傷消息的那一個瞬間。

不知是否要安慰她,昆卡猶豫的站在艾希雅身邊,看著她緩慢而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輕撫著胸前的荷魯斯之眼……

“昆卡。”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出聲,聲音很輕。

一愣,隨即頷首,“是,大人有什麽事嗎?”

指尖仍然輕刮著荷魯斯之眼冰冷的表麵,眼神迷蒙在一片幽遠的陽光下,瑩瑩閃閃。低下頭,視線掃過荷魯斯之眼時,輕輕一顫,半晌,她起身走到窗邊,細白精致的紗簾隨風而揚,在她纖瘦的身上繚繞出一圈不太真實的光影,輕紗幔雲般的縹緲。

“帶我去見蒙西斯特。”

猝不及防,昆卡猛然抬頭,驚。

“不要驚動任何人。”

欠身,抑製著聲音裏的激動,昆卡說道:“是,屬下馬上去準備。”

身後是昆卡離開的聲音,還有風聲,以及窗外天空下隱約可聞的吵雜聲,像是喊聲,又似是一種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怒吼……

良久,仰望著天空的姿勢久的仿佛凝固了血液,抬手遮住耀眼的陽光,指縫裏流瀉而下的金色光芒,輕擦著那枚象征著金獅家族的戒指輕輕刺痛了眼睛,額角的脹痛越來越明顯,就像那些不受束縛的**經由眼角恣意縱橫在臉頰,默默無聲的宣泄著已經瀕臨崩潰的悲傷。

“讓我帶你回家……”

風裏,她淺吟低唱的聲音,宛若天際的一片雲,悠然飄過,輕柔的卷著一縷陽光,不留一絲蹤跡的消失在四下忽然而起的微風中……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進行時,血光,殺戮,死亡·····戰爭的蒼涼,就在於他的血腥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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